是夜,下雨了。
窗外是淅沥沥的雨声,丁小蓉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捂住了双耳。枕边人不在,枕边衾已凉。
一日之前,
同样是大雨瓢泼,离坎儿沟镇不远的荒山群中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山寨。寨子里平时守卫森严,处处都有人巡逻放哨。今夜的山寨却异常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细小的山流因雨水汇集成溪汩汩流下,里面混杂着鲜红色的血水。细细辨去,入寨的山道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有的还挂在树上,摇摇欲坠。他们都很沉默,口鼻流血,肢体残破,早已失了体温。
一阵夹杂着山雨的阴风吹过,仿佛受到了野兽袭击而残破不堪的山寨大门终于轰然倒塌——密织的斜雨,破天的雷光,照亮了一个绯红色的背影。血色的衣衫,在电闪雷鸣之下,闪现出了它原本的墨色,那绯红色的错觉竟全部是浓郁的鲜血。
山雨顺着他的脸颊滴下,那张惊如天人的美丽面孔,现在完全被扭曲的煞气掩盖着,目光如狼,如水,静谧中透着冷漠。
“说。”他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气郁结肠,是他的大意,他的错。
对面堆砌的尸体之中,跪伏着一个颤抖如稻穗般的长胡子老头儿,他身旁有一把折断的羽扇。老头儿面色苍白,吓得言语不轻:“没、没有,没有女子的马车……”
问话的人皱紧了眉头,莫不是月兑身了?
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那长胡子老头儿颤巍巍地偷偷瞧着眼前地狱罗刹的双脚,见他欲转身离去,急促跳动的心总算是有点回落下来。经此一夜,此山寨的盗匪可算是死了个一干二净,他这个挂头军师也没有半分用处了,不若明日里改头换面,再寻别处去。他南山白的名声,经过那灵车一事,已经传扬开来,不怕在这条道儿上没有饭吃
他心中的大计还未理顺,一道白光闪过,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飞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的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他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目光停留在那个绯红色的背影之上,拼着最后的残念要将这个背影记住,好到阎罗殿上告状去。
那绯红色的主人收了剑,抬头看向这漫天的大雨,轻轻叹了口气:如此大雨,怎么放火烧寨?
…………
第二日,丁小蓉等人策马进入坎儿沟镇,没有注意到城门附近新帖的告示。那是一张悬赏通告,昨天半夜附近出了名的恶人寨一夜之间被血洗了,一人不留,现场还被放火烧毁,据活下来的被山寨掳去的妇人说,来的只有一个人,他穿着绯红色的衣袍,像地狱里的修罗恶煞。
白日里丁小蓉经不住墨画的苦苦哀求,和许若颜等人一起住了客栈,打算停留两日。在和如梦去闹市的途中,遇到了一个貌若女子的清倌少年征婚,被赖上身,多了一个日夜纠缠不名不实的‘侍郎’。
清雨入梦,一夜好眠。
“如梦……水……”丁小蓉迷糊着双眼,经年累月的低血糖让她一时分不清楚此刻是在梦中还是侯府,李凤鸣又一夜未归么?
“夫人……”
一杯清水及时地递到了她的唇边,她挡了一下,揉揉眼,坐起身来,将茶杯接过去一口饮下。“谢谢……”
“不用谢夫人,这是林莫该做的。”声音清朗,不似如梦的软软糯糯,反而像是个清秀的少年。
林莫……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丁小蓉定了定神,模糊的视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陌生的房间,她不在侯府,对面那个漂亮的……男人?女人?“呵呵……我又穿越了……”她傻笑了两声,掀开被子欲下床来,却被自己的脚绊住了,身子向前栽去。
“夫人小心”林莫虽然看起来身子纤弱,但却有着一身诡谲莫辩的功夫,他身子一闪,就来到了丁小蓉的身边,将她合着被子搂在怀里。
不一样的异香,丁小蓉耸了耸鼻子,李凤鸣的身上不是这种味道。她闭眼静谧了一会儿,昨夜之前的事情如前尘往事般历历涌入脑中,总算是醒来了。
“林莫……”怀中的人儿变得有些僵硬了,声音也冷淡起来。林莫微微一笑很倾城,露出了洁白的虎牙:“是,夫人有何命令?”
“放开我……”丁小蓉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自责和愠怒。林莫顺从地放了手,退到一边,但还是笑容满面,似那骄阳横日。
“出去……”丁小蓉无奈地扶了扶额,伸手指向门外,“把门带上。”
林莫笑了笑,很顺从地出去了,将门轻轻带好,但是身影被阳光清晰地照在窗纸上。丁小蓉低低叹了口气,知道他还是守在门外。
昨夜里她做梦了,低头抚模了抚模自己的小月复,一个月……似乎还没有什么变化。她昨夜的梦里,李凤鸣也是如此靠在她的膝上,轻轻抚模着她的小月复,嘴里念着“清泉,清泉……”,终究是梦,她醒了,有一瞬间恍惚,将床前的林莫当成了李凤鸣。
丁小蓉伸手抚向自己的心房:这里,还是忘不掉么……
一炷香后,她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衫,整个过程中,林莫一直一动不动地在外面守着,即使是她狠声呵斥了也不曾离去。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情劫,被人骗得甚惨,又怎么会再轻易地相信另一个呢?
林莫因何呆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但是她有一种直觉:只要有和白未央有关的人和事,总没有好的
今日里她穿得素净,不张扬的紫色衣衫,头发也只是一个马尾扎起,绑了条同色系的绸带。这衣服是她和如梦昨日里当了身上的首饰和衣服换了钱买的。出门在外,还是低调点好。饶是如此,她推门而出的时候,林莫还是看得呆了去。
“夫人今日好美。”他傻兮兮地模了模头,举手抬足间依然是风情无限。
丁小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他是在挖苦她吗?自己明明生得跟个妖孽一样,还随意地称赞别人貌美。
林莫没想到自己一句赞赏也得了白眼,柳叶般的眉头蹙在一起,眼里闪烁着无辜的泪光:青鸾楼里的女人明明都很喜欢他的赞美啊……她们会花痴地啊啊大叫,还有人会昏迷过去……可是,怎么到了夫人这里就不管用了呢?
丁小蓉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向外走去,在拐弯处和慌慌张张向里冲的如梦‘撞’到了一起。是的,没撞到,林莫眼疾手快地将她护在了怀中,虽然动机是好的,可是能不能把手从她的胸上拿开,不要趁机吃她豆腐呢……
回首给了林莫一个爆栗,丁小蓉气呼呼地扭过身来,看向大口喘气的如梦。
“出了何事,这么慌张?”
如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结结巴巴地说道:
“墨、墨、墨画姐、不……不见了”
墨画不见了?
丁小蓉沉思了片刻,
“去她的房间看看。”
三人一路无言,匆匆来到墨画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桌椅被褥都收拾得很好,茶桌上放着一封未拆封的信函。
丁小蓉看了眼那封信函,信函的封面上写着:
家姐亲启
她不着声地上前,将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封简短的书信和数颗银两,信的上面大概讲述了她与许若颜如何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的事情,并且求她成全,落款是云墨画。
丁小蓉握着那封信和那几两碎银子,神色依然很淡。
“小姐……墨画姐她……”如梦看着丁小蓉的样子,知道她是真伤心了,声音中透着担忧。
丁小蓉摇摇头,挤了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她。”她低头又捏了捏手上的银子,眉宇间多了几分愁虑:“那个蠢丫头,竟然将身上的全部银两都留了下来,若是遇到什么事……”
林莫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从丁小蓉的手中抢过了信,细细端看一阵,心里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方是许若颜呢……这下有些麻烦了吖,要不要告诉她呢?
他又看了看丁小蓉主仆沮丧的神色,心中暗下决心:还是不要了。免得她们又平白担心。人让他去找就好了。
墨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那顿午饭三个人都吃得有些郁闷,其中属丁小蓉最为严重。
“如梦,你说,她是不是怨我了……怨我没有极力为她争取这桩婚事……”丁小蓉终是放下了筷子,呆呆地看向最面那个空落落的座位。
如梦赶紧摇摇头:“怎么会?小姐您是为了她好啊,墨画姐如此一去,可能就做不了正妻了呢……小姐用心良苦,不也是为了她一个好的前程……”
丁小蓉低声一叹,忽然林莫将手中的筷子一放,立起身来。
“嗳?你要走了吗?”。
林莫低头看向那个女子带着丝丝伤痛却故作惊讶的面容,心跳忽的一漏,又愤愤地坐了下来。“没有方才是想去看马车,我跟你说,你别想将我扔下,我吃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