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园位于阮府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而韶华院处于阮府中轴线上,七拐八绕的,颇费了一些脚程。槐花远远看到二姑娘架势十足地走来,赶紧躲进自己的屋里,只留下茶妹应付。
“五姑娘,二姑娘来了。”茶妹怯怯地喊了一声,又上去给二姑娘打帘,刚伸手,春云已经抢在她面前挑起了帘子。
里屋的阮碧正在写字,听到动静,抬头冲二姑娘笑了笑,仍然写完一个字,这才放下笔,站起来,冲二姑娘曲膝一礼。“二姐姐。”
二姑娘冷淡地“嗯”了一声,拿起她刚刚写的字,心里一惊,狐疑地看着她说:“好一手飞白,妹妹何时练的?”
“姐姐过奖了,妹妹刚练的,谈不上好。”
二姑娘自然不信,说:“瞧妹妹写的字,似是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怎么会是刚刚练的?”
阮碧也是一惊,听冬雪说二姑娘写的一手好字,犹其擅长飞白,她只当是个爱好者,没有想到还真有实力,居然一眼看出她的功力。她是从小学兴趣班开始习练书法,一直独爱飞白,差不多就是二十年。
“真是奇怪,妹妹怎么连字迹都变了?”二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碧。
阮碧淡淡一笑,说:“姐姐忘记了,妹妹不久前才大病一场,人都说大病会有大变。”
提到那一场大病,二姑娘微微不自在,这场病和她还有点干系的。想想也有可能,大病一场,性格大变的比比皆是,字迹变了也不是不可能。便不再追问,只看着阮碧的字,摇摇头说:“这个‘之’字牵丝过长,不好,还有这个‘风’字若用回锋岂不更妙?”
阮碧欢喜地说:“二姐姐果然是高手,一定多指点指点小妹。”
二姑娘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之”和“风”字,阮碧抚掌大赞:“妙,真妙,果然是若丝发处、其势飞举。”
二姑娘放下笔,微微一笑,看向阮碧的眼神温和很多。“你便照着这两个字练吧。”
阮碧目含崇拜地看着二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了个去,我还用跟你练,这二字就是我故意写出来给你下的套子的。”
二姑娘被她这么崇拜的眼神一看,越发地飘然,忽然觉得阮碧也没有这么讨厌。
阮碧又问:“二姐姐,我写好后,可否让汤婆子带给你,你帮我纠正一二呢?”
二姑娘有点犹豫,但她也是个爱书法的,又被阮碧崇拜的眼神瞅着,不知不觉就点了头。等走出东厢房,被风一吹,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就觉得刚才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自己明明是来求证笔迹的,怎么最后会变成指点书法了?
及待回到院子,心里便后悔了,对春云说:“跟守门的婆子说一声,以后汤婆子要是来了,直接赶她走。”
蓼园东厢房,阮碧一边洗着笔墨,一边想着事件。
以前冬雪在时,每每提到这位二姑娘,都是一副又恨又惧的表情,让她一定要远离她。接触几回后,发现二姑娘也没有这么可怕,无非傲慢一点,无非脾气大一点,无非行事任性一点……或许是还没有深入接触的缘故吧。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槐花“啊”了一声,阮碧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槐花正蹲前衣柜前模索着,一会儿,叫嚷着:“姑娘,我找到你的珍珠耳坠了。”说着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对不停晃动的珍珠耳坠。
阮碧顿时笑了,不是欢喜,是实在乐的不行。
槐花也跟着笑了起来,带点心虚和尴尬。
“原来它落在衣服里,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阮碧边说边接过耳坠,看着槐花眼里闪过的一丝不甘心,真想放声大笑。笑完后,又觉得悲哀,二姑娘来一趟,她便怕成这样子,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那个“嫡”字,以及“嫡”字后面的大夫人。
收了笑容,忽然有点意兴阑珊,说:“槐花,你出去吧。”
槐花还有点心虚,也不愿意在她面前呆着,如获大赦般地逃出里屋。
阮碧坐在窗前,看着光线慢慢地黯淡下去,莫名地伤感起来。
“姑娘,该吃饭了。”茶妹在外间怯怯地叫着。
阮碧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说:“进来吧。”
茶妹端着漆盘进来,把饭菜搁在桌子上,看着阮碧。
今晚的饭菜又给足了份量,阮碧慢慢地吃着,见茶妹一直在偷眼看自己,表情时而犹豫不决,时而好象在下定决定。心里奇怪,面上却神色不动,问:“茶妹,你吃了没?”
“还没有。”
“那你怎么不下去吃?”
“姑娘。”茶妹扭头看着门口方向,又犹豫不决一会儿,一咬嘴唇,从怀里模出一个荷包放在桌子,“冬雪姐姐给你的。”这句话说的又急又快,说完后,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阮碧抬头看她一眼,莞尔一笑,说:“别怕,没有什么大事,你下去吃饭吧。”
她的镇定也感染了茶妹,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阮碧拿过荷包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是冬雪写的,说她如今在老夫人院子里干着浆洗的活,十分忙碌。又说,她有心想帮阮碧,但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阮碧把纸条撕了,继续吃着饭,慢慢想着。
自己之所以被关,是因为十多年来所作所为不得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欢心。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表现再好,她们也看不到。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意思,怕是一直关着自己到成亲的时候,可是以自己的身份与不受宠的境况,这婚事大概也不会好的,万一嫁给人做妾……又万一嫁个年老孤残的……越想越是心寒,当务之急,要先恢复自由,再争取利益。
郑嬷嬷在老夫人面前是能说上话,只是她很珍惜羽翼,只顺着老夫人的意思来,应该不会主动帮自己的。而且阮碧总觉得郑嬷嬷看自己的眼神里,别有深意,似探究也似防备。
又想了一会儿,她搁下碗筷,叫茶妹进来收拾走,叫槐花泡一壶好茶进来,然后叫汤婆子进来说说话。
汤婆子在小杌子坐下,却不敢象前几天一样大剌剌地面对着阮碧,只侧着身子,谄媚地问:“五姑娘想听什么,尽管吩咐。”
阮碧看了旁边侍立的槐花一眼,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汤婆子和槐花都愣了愣,回过神后,槐花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走出去,重重地关上门。阮碧皱眉,汤婆子朝着门方向瞪了一眼,说:“这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仗着自己的爹是个管事,都无法无天了。”
“她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怎么会做了粗使丫鬟?”
汤婆子滔滔不绝地说:“姑娘不知道,这人命都是天生的。她原先也是在内院里的,可是粗手粗脚,不是碰了瓦罐瓷器,就是弄破字画古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这才派到外院,管着一干粗使丫鬟作威作福……只是外院的名声不比内院,咱们内院的好些丫鬟被外头人家聘去做正头夫人的,外院的便是嫁给粗汉,人家还嫌弃。所以,估计她老子又求着夫人,将她弄进内院……说出去也是服侍五姑娘的,将来聘个好婆家。”
“原来如此。”阮碧又问,“那她父亲呢?”
“她父亲是咱们郊外田庄的管事,她母亲和几个兄弟都在田庄里住着。”
“大夫人有几门陪房呀?”
汤婆子举起三个手指说:“三门陪房,许宝树一家管着郊外的田庄,罗山一家如今在她跟前当差,罗山是咱们的二管家,管着各院给养的罗嫂子就是罗山的儿媳妇,还有张进家前不久才被派出去,却不知道是去哪里管事了……”
看来这阮府都快让大夫人握在手心了,二夫人就没有意见吗?阮碧低声问:“那二夫人的陪房呢?”
“二夫人嫁来时,也陪嫁好几个庄子和商铺,如今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她是个聪明老到的,知道阮碧的言下之意,“咱们府里一贯是长房当家,再说了,二夫人肚子不争气,想争也争不了。”
阮碧总结了一下,一个女子,婚前要出生好,婚后还要肚皮争气,怎么也离不开一个生字。
汤婆子难得地豪气,说:“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错过今天,以后指不定还得用钱才能套到消息,阮碧当然也不错过,又问:“我明明是兰大姑娘的……为什么会在府里……”
话音未落,汤婆子哎唷了一声,啪了给自己一记耳光,说:“老婆子这张嘴呀,早晚要害死自己。”哀求地看着阮碧,“这事儿姑娘可不能问,老婆子也没有胆量子说。老夫人是下过命令的,若是谁敢提起,统统割了舌头。若是谁往外说,那就乱棍打死。”
阮碧愣了楞,笑了起来,说:“便是我不提,府里的人不说,难道别人猜不出来?人家都是有父有母,就我孤零零地悬着。”
汤婆子说:“姑娘的母亲是大老爷已过世的方姨娘……”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身世官方版解说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