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正点,阮碧刚洗浴完,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窗前风干。
秀水进来,问:“姑娘,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去花园里转转呀?”
阮碧怔了怔,看看窗外,一弯细细的月牙刚上柳梢头,点点头说:“好”。
正铺床的秀芝诧异地说:“姑娘这刚洗清爽,又要出去,出一身汗,不就白洗了?”
阮碧回眸一笑说:“无妨,回来再擦一把就是了。”不待秀芝说话,又说,“秀水陪着我就行,你铺好床,回屋歇息吧,不必等我。”
她喜欢自在,不喜欢叫丫鬟陪夜。而且睡觉的时候屋里另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心里也不放心。
秀芝默默地看她一眼,又叮咛了一句:“姑娘,别逛太久了,明日要去延平侯府呢。”
“我知道。”
沿着花径往荷塘边走,远远地看到曼云立在柳树边,纤腰比杨柳还瘦。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平时总是笑盈盈地的月牙眼带着一点薄怒,问:“五姑娘,曼云一片诚心待你,为何还要戏弄我?”
“曼云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来?”
曼云说:“姑娘何必装傻?黄昏时候,大少爷来找过我了……”
阮碧早就准备一套说词,不慌不忙地说:“姐姐休要生气,听我说,阮碧这么做,全是是为了姐姐。姐姐你也知道,大哥心里如今念念不忘的是曼华姐姐,即使祖母把姐姐指给他……他心里有着别人,总是不美。不如现在帮他助他,让他心里有话找姐姐说,从此把姐姐当成解语花知心人,何如?”
曼云不笨,一点即通,即刻脸颊绯红,方才的恼怒荡然无存。忸怩一会儿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阮碧顺着杆子溜了下来,笑嘻嘻地说:“我是不懂,全是瞎说的,姐姐姑且当成疯言疯语来听吧。”
好一会儿,曼云伸手轻戳她额头一下,说:“果然是疯言疯语。”
阮碧笑了笑,倒底身体里装的不是天真烂漫的灵魂,装痴装傻一会儿便就累了,赶紧转了话题。“姐姐,黄昏请安时,听说祖母身体不太爽利,可还好吗?。”
“倒也没有啥,就是因为曼华的事,急怒攻心。”
“可有什么消息?”
曼华摇摇头说:“那马车也没有标志,倒是有几个目击的,说是朝陈桥门方向去了。如今让三管家带着几个人在找,也不是好事,又不想闹的轰动……老夫人和大夫人大老爷的意思都是要瞒着大少爷的……却让你坏了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本想说,若是让他们知道,定不会饶过你,转念一想,若是他们知道,便是自己也难逃干系,不由地冷汗涔涔,转眸看着阮碧。
阮碧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脸上带着人蓄无害的微笑。“姐姐,怎么了?”
曼云直直看她一会儿,惨然一笑,说:“五姑娘当真是心思玲珑,非同一般。”
“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如今的处境便在姐姐的一念之间。”
曼云在心里暗道,我的处境何尝不是在你一念之间呢?百思不得其解,这才跟她见过两面,怎么就跟她捆绑在一条线了?又暗暗地后悔,为什么让秀水跟她说曼华失踪一事?当时定是头脑发了昏。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你好我好了。当下,拉起阮碧的手,笑盈盈地说:“听说五姑娘明日也要去延平侯府,我倒是想起一事。”
“姐姐请讲。”
“明日延平侯府的赏荷会是延平侯夫人亲自下的贴子,请的只是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便是在三日前,二姑娘接了谢二姑娘的一封信,跟老夫人说,谢二姑娘特别请了姑娘,磨了很久,老夫人就是不答应,昨日,谢二姑娘又送来一份请柬,这才准的……”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是忘记这个时代雅致而多礼,聚会自然要下贴子。二姑娘一句轻飘飘的邀请,搁在后世是没有问题,于这个世间礼法却是大大的不妥。听曼云这么说,二姑娘邀请自己的时候,原来老夫人还没有同意——这二姑娘和谢二姑娘非要把自己弄去赏荷,究竟有什么居心呢?
当下,向曼云行了半礼,说:“多谢姐姐提醒。”
曼云见她客气多礼,因为被她算计而恼怒的心稍微舒坦一点。
看看时辰不早了,两人分手,各回各院。
阮碧回到蓼园东厢房,秀芝还在等她,在烛火下熨着衣服。
“方才不是熨过一回吗?。”
“横竖没事,便再熨一回。”秀芝边说边打个呵欠。
“秀芝,你很想去延平侯府逛逛吗?。”
秀芝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忽然觉得不对,又抬起头看着阮碧,说:“姑娘若是不想去,便罢了,秀芝只是随口一说。”
“你把它说的天下无双,我自然要去看看的。”阮碧在心里打定主意,便是刀山火海也去了,就不信,让两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你下去睡觉吧,若是没有熨完,明日再弄。”
口气不容置疑,秀芝知道她性子,不敢再逗留,熄灭火烛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第二天,阮碧比平常还早起,到大夫人院子,从后院角门进入,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媳妇都是凝神屏气,不苟言笑,不免心里奇怪。到正房门口,守门的小丫鬟迎上几步,低声说:“夫人说,今日身子不爽利,请安免了。”
阮碧着急地问:“得的什么病,可要紧不?”
小丫鬟却不肯说,只是摆摆手,说:“五姑娘还是赶紧回去,若是吵着了夫人,反而不好。”
阮碧看她的神色虽然严肃,却并不紧张,料定并不是大病,点点头。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往西过一条夹道,就是老夫人的院子,不料守门的丫鬟说:“老夫人说,今日困乏,要晚起,请安免了。”
阮碧十分纳闷,只得回蓼园。
每个院落都有守门的婆子,不过她们平时躲懒,通常就抱着茶壶在抱厦里坐着。是以,阮碧在蓼园住着三个多月,没见过两婆子几回。这回刚进门,忽然从里面闪出一个人,拦在她面前行礼:“五姑娘好。”
阮碧后退一步,定睛细看,原来是汤婆子。“汤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大夫人给我新派的差使,便是在这里看守院门,昨晚过来的,不敢打扰姑娘休息,就没过去请安。”
大夫人安排的?阮碧心里一紧,嘴巴里欢喜地说:“婆婆许久没有过来,我昨晚还想着,改日要托人找你进来说说话,定是老天听到我的话,这就又把你派回来当差了……对了,婆婆还差我好些京城里的趣事妙事,这以后可得一一还来。”
汤婆子喜的搔首弄耳,说:“老婆子肚子里有一箩筐故事,只要姑娘喜欢就好,不是老婆子夸口,这院里院外的,没有老婆子不知道的?”
阮碧心里一动,这汤婆子两面三刀,有钱就是娘,不过耳目也确实灵敏。虽然不知道大夫人派她过来是为了盯住四姑娘还是为了盯住自己,但如果利用的好……当即,斜睨她一眼,怀疑地问:“真的假的?”
“真,比真珠还真,姑娘不信,随便问一个?”
阮碧看着她一会儿,说:“婆婆刚起来吧?走,进我屋里喝杯茶提提精气神。”
汤婆子也不客气,随着阮碧进屋。
阮碧吩咐秀芝去泡茶,等她走远了,低声说:“那婆婆就说说……大夫人得了什么病?”
汤婆子暖昧地笑了笑,不说话。
阮碧从钱奁子模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这个给婆婆买酒喝。”
汤婆子接过掂了掂,知道至少有三百文,心里高兴,把荷包塞进怀里,说:“姑娘真是客气,那老婆子推之不恭。”压低声音说,“大夫人哪里有什么病,就是大老爷昨晚回来,因为林姨娘的事跟她吵架,哭伤了眼睛……姑娘不知道,昨晚闹得老夫人都起夜了。”
怪不得今天这两个人都免了请安。阮碧不由地感叹,自己的消息太闭塞,一定要布个信息网出来才是。想了想,又从钱奁子模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说:“以后,若是婆婆听到什么稀奇稀罕的事情,都说点说给我听,也让我乐乐。”
“好说,好说。”
这会儿秀芝送上茶了,汤婆子喝过茶,说还要去拜访一下四姑娘,阮碧也不留她,让秀芝送她出门。
阮碧把钱奁子拿过来点了点,不由地发起愁来,她的月钱不过三两,还不如老夫人面前的一等丫鬟。平时又没有别的进项,日常便是打赏也快花不起了,更别说其他。而这府里的下人的胃口又大,一二百文都看不上眼。
正发愁,茶妹送上早膳,阮碧把烦恼丢到脑海,先吃个肚子饱饱,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听得秀水在外面报:“五姑娘,春柳姐姐来了,说是二姑娘她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延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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