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请安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老夫人果然提出让阮碧跟着大夫人学当家。
大夫人表情一滞,随即笑着说:“也是,该学学了。”顿了顿说,“这样吧,每日用过早饭后,跟二丫头一样到议事厅里听上半个时辰,往后再派些不紧要的小事管着。”
议事厅设在正院垂花门旁边,是三间小小倒座房,只摆着些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每日辰时六刻(八点半),大夫人会到厅里坐着,听内院外院的管事管家禀事定夺。阮碧和二姑娘就坐在屏风后听着。
听了两天,发现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阮碧猜测大夫人应该嘱咐过管家管事,自己在的时候,别谈什么正事。虽然如此,却不敢散漫。二姑娘一直盯着她,跟乌眼鸡一样。
上午学当家,下午睡过觉起来,阮碧不是跟四姑娘一起做针钱,就到老夫人膝前尽欢。听她跟媳妇婆子们闲扯,有时候也说笑话给她听,或者读佛经给她听。有一回,老夫人详细地问起她在议室厅里听到些什么事情,大夫人是如何处置的,以及阮碧的看法。阮碧一一回答,才明白老夫人安排自己去学当家,固然是为了培养自己经济世事的能力,同时也是变成耳目监视大夫人。想来大夫人也是明白的,这阵子对她和颜悦色很多。
第四日,微微走神时,忽然听到“五姑娘”三个字,阮碧一震,侧耳细听。
只听大夫人纳闷地问:“……韩王府丞上门,跟五姑娘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二管家罗山说:“前两日,有个汉子上门,说是咱们府里藏了他的族妹——叫冬雪,曾经卖身到我们府里,服侍过五姑娘。我当时问过何嬷嬷,她说是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三个月前自己赎身走了。我便拿这话回了他,不想他又说,那冬雪是老夫人带着五姑娘去天清寺进香的时候带回府里的……”
大夫人说:“胡说八道,我们阮府是什么地方,会随便带个人回府里?”
“没错,我也是这么说的,他就是不依,我只好叫人赶走了他。不想今日,他跟韩王府丞一起来了,说是冬雪已经送给韩王送姬妾的,让我们把人交出来。还说,他们已经查的清清楚楚,那日冬雪身着浅紫色衣衫,确实是由咱们家五姑娘带走的……”
大夫人眉头一皱,看向屏风,问:“五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碧早就猜到这事有后患,但也料定对方没有真凭实据,何况人又不是自己带出去的。“母亲,那日,我确实在天清寺见过冬雪,但只说了几句话,她便走了。”
“说了什么?”
“说她族兄要送她进韩王府,她心里害怕,打算逃走。与我主仆一场,特来告别。”
大夫人微作沉吟,说:“罗管家,你把五姑娘的话转告韩王府丞,顺便也告诉他,我们府里绝无冬雪这个人。”
罗管家应声而去,没再回来,估计已经打发走韩王府丞。
阮碧心里大定。
中午小憩片刻,刚起来,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过来,说是老夫人找她。
阮碧赶紧带着秀芝到春晖堂,进偏厅,老夫人正跟郑嬷嬷说着话,冲阮碧招招手说:“你过来,我有事问你们两个,听说韩王府丞过来冬雪,可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郑嬷嬷心虚,垂眸不敢接话。
阮碧上前款款行礼,礼罢坐下,说:“祖母,我们能把冬雪藏哪里?不过那回有人在追她,她央求我把秀芝的衣服换给她。”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天我觉得好奇怪,秀芝怎么换了一身衣服。”看阮碧一眼,严厉地说,“你也太大胆了,这事牵涉到韩王呢。”
阮碧委屈地说:“祖母,我是她旧主人,帮不了她。她求我一身衣服,我难道不给?”
郑嬷嬷连看阮碧几眼,暗暗赞叹,明明是她主动提出让冬雪换衣服,却说是冬雪央求,虽然最后都是冬雪借秀芝的衣服逃月兑,但前后两种说法的意思却差别甚大。前者的意思是阮碧主动庇护冬雪,说出来,老夫人指定要怪她多事。后者就变成她是个讲义气的主人,怕是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五姑娘呀,真是心思玲珑。
果然,老夫人不好再说什么,默然半晌说:“只要不是你们藏的就没有事,韩王虽然霸道,也不能无事生非。”
“祖母,我跟郑嬷嬷两个都是深闺妇人,外头一个人都不认识,能把冬雪藏在哪里?确实是冬雪自个儿跑的。”
老夫人想想,在理,微微颔首说:“这回就算了,以后小心些,别再招惹这种事情,万一牵扯不清就麻烦了。”
阮碧点点头。
老夫人拍拍榻沿说:“你过来坐吧,我听听你今天学了什么。”
阮碧刚坐到榻沿,外头小丫鬟传:“大夫人来了。”
门帘微响,大夫人进来,脸色看似平静,但眉心微蹙,先看了阮碧一眼,这才向老夫人行礼。
“方才,惠文长公主府里派人过来了。”
“哦?”老夫人坐直身子问,“可是有什么事?”
大夫人又看阮碧一眼,说:“说是后日便是乞巧节,想请五丫头明日过去住上两天,陪她的孙女一起乞巧。”
老夫人诧异地问:“只叫五丫头一人?”
大夫人点点头,心里十分不爽。方才见长公主府里来人,还以为与二姑娘有关,却没想到是邀请五姑娘的。“她们还在等消息,母亲怎么看?”
虽然一时看不清楚长公主意欲何为,但这是桩好事无疑,老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让五丫头去吧。”
等大夫人退下,老夫人仔细看着阮碧,问:“五丫头,那日你们一起去长公主府里,可曾说了些什么?”
“只是做过一首诗,长公主称赞有加。”
“什么诗?”
阮碧便把自己的诗念出来,老夫人品了品,离境坐忘,料定是阮碧合长公主的眼缘了,不再多问。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她到长公主府里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阮碧一一记在心里。回到蓼园东厢,又问秀芝好久,乞巧节应该做点什么。秀芝虽然诧异,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帮她收拾好两套新衫和新近做的许多小绣品,打成包袱。
第二天上午,惠文长公主府居然派了马车过来接,可把一干姑娘羡慕坏了。
马车有长公主府的镌记,一路上行人车马都纷纷让路,所以比上回要快很多。
下马车又上软轿,到垂花门下,崔九引着她往里走,也不知道过了多少轩峻的屋宇,七拐八弯,到一间屋前停下。门口静静地侍立着一大帮丫鬟嬷嬷,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嬷嬷上前低声说:“公主在里面静坐,只吩咐姑娘一个人进去。”
阮碧点点头,示意秀芝和刘嬷嬷在外头站着。
老嬷嬷推开门,阮碧迈脚进去,顿时眼前一亮。
这间屋原来也是敞轩,铺着木地板,空空荡荡只放着几个范围。朝着花园的一面无窗无门。又因为地势高,放眼看过去,整个长公府里后花园便在眼前盈盈铺陈开来,假山丛竹、湖泊云影、曲廊荷香、草坪竹坞……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悠远,真真是山水如画。
“美吗?。”坐在蒲团上的长公主依然目视着前方,低声问。
阮碧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美景,点点头,找了她旁边的蒲团坐下。
长公主依然目视前方说:“你忘记了向我行礼,也没有得到我准许就坐下了。”
阮碧一怔,才想起方才被美景所迷,确实忘记了,正准备行礼,又听长公主说:“算了,我还差你这么礼吗?从小到大,那么多人趴在脚下,每回出去都要先看别人的,真没有意思。再说,我本来就是想看看,你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可还会记着那些营营碌碌的红尘俗事?”
阮碧会意,莞尔一笑。
长公主转眸看她,见她笑容明艳,心里也跟着一亮。拍拍手,崔九应声进来。
长公主低声问:“去接静宜了没?”
崔九说:“已经去接了。”
阮碧诧异,随即想起,公主府与驸马府是分开,而且公主府属于皇家私产,公主死后是要收回归皇室的。想来静宜应该是住在定国公府里。
“五姑娘住处安排好没?”
“安排在秋华宛。”
长公主微微颔首,对阮碧说:“你尽管住下,若是喜欢,多住几日也无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吩咐崔九。”
阮碧也不推辞,问:“我想学骑马,可否?”
长公主直接吩咐:“崔九,记得给五姑娘备匹性子温和的马。”
“是。”
“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阮碧摇摇头说:“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想到了再说吧。”长公主说,“崔九,你带五姑娘去住处看看,我再坐会儿。”
阮碧向她行礼,退出静室。崔九在前面引路,往内院深处走去,一路上小桥流水,繁花杂树,她却无心欣赏,这长公主究竟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