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上月十九号紫英真人返回玉虚观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她,毕竟是师傅,不能一直怠慢着。再说冬雪还住在观里,不知道情况如何。阮碧向老夫人和大夫人请示去玉虚观一趟,老夫人二话没说准了,大夫人颇有点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得准了。
那日大早,阮碧正吩咐秀芝把上回兰大姑娘送来的罗坑茶带上孝敬师傅,却听外头寒星说:“姑娘,大夫人屋里来人了,说是紫英真人来了,请姑娘过去一趟。”
阮碧怔了怔,忙带秀芝到大夫人院子。
走到偏厅门口,听见紫英真人说:“……没想到二姑娘对道教经典也有这么深的研究,比五姑娘不遑多让,善哉善哉。”
又听二姑娘谦逊地说:“真人过奖了,只是平日无事,翻阅了几本,谈不上研究,更不敢与五妹妹相提并论。”
阮碧哑然失笑,想来这阵子二姑娘在闺中,定然是下过苦功夫,以期在紫英真人面前博个好印象。这想法原也是没错,只可惜,事事走的他人后面,又有什么出头日子呢?难道紫英真人还会再收一个阮府的姑娘当弟子?
边想边走进偏厅,偏厅里只坐着二姑娘和紫英真人,却不见大夫人。
看到她,二姑娘带点责怪地说:“妹妹怎么才来?真人等你久了。”
阮碧懒的理她,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傅。”
紫英真人拉起她仔细看了看,颇有深意地说:“长高了也长胖了,与前阵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言下之意,若没有我这个师傅,你的日子没这么滋润。阮碧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方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去玉虚观见师傅,不想师傅就来了。”
紫英真人慈爱地说:“你也不必常过来看我,我每月风雨不阻要进宫里两趟给太后皇后讲经,顺道过来看看你就是了。前些日子已来过京城一回,原想着来看看你,只是出宫时晚了,我便直接回观里去。今日来的早,先来看你,晚点还要入宫,你也拾掇拾掇,随我去吧。上回皇后提起你了,问我怎么不把新收的小徒弟带进宫里去呢。”
二姑娘在一旁,听的很不是滋味。
阮碧却听的心里一紧,碍于二姑娘在场,不好说话,笑着说:“也好。”
派人去禀过大夫人,得了准后,跟着紫英真人出门,上了马车。马车出槐树巷,却不是朝皇宫方向,而是东拐西弯地进一条小巷子,一直到巷子底的一幢院子前。下人打开小门,马车直接驶进院子里停下。
下马车,阮碧环顾四周,院子是个大四合院,静悄悄的,冷冷清清。
紫英说:“这是太后赏赐我的院子,让我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甚少来,只有几个下人住着。”
话音刚落,有人从东厢房里冲出来,激动地叫着:“姑娘。”
定睛一看,居然是冬雪,阮碧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雪尚未开口,紫英真人说:“亏你是个精细人,这事却做的实在不咋地。你让她在天清寺雇的马车坐到观里,韩王爷随便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他若是闹到观里要人,我也不能不给。所以,我没让观里的人收留她。果然没几日,她族兄就跟韩王府的人找上来了,四周一打听,听说果然被赶走了这才作罢。”
一旁的冬雪红了眼睛。
阮碧暗叫惭愧,那天事态紧急,也来不及细想。“确实是我疏忽了,多谢师傅救了冬雪。”
紫英真人淡淡地说:“谢什么?你是我弟子,她是你从前的丫鬟,少不得要照拂一二。再说,韩王那德性,我也实在是瞧不过眼。”
她说的冠冕堂皇,阮碧却心里存疑。没错,紫英真人是个好人,可能看韩王也确实不顺眼,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赶走冬雪,随后又将冬雪安排到京城的宅子里,其中定有一番周折,便是因为看自己的面子?那自己的面子莫免太大了。再说,她们的师徒关系不过是场交易,虽然互相欣赏,但各有利益,不可能象真正的师傅徒弟一样同心同力。
紫英真人冲冬雪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家姑娘还要进宫去,以后有空再聊。”
冬雪虽不情愿,也只得点点头退下。
紫英真人拉着阮碧进正房,关上门,指着桌子放着的一身青布道袍说:“把这一身道袍换上随我进宫吧。”
阮碧微作沉吟,问:“为什么要换上道袍进宫?”
“没有什么,只是图个方便。”
阮碧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正色地说:“这个方便可不能图,容易出事。若是皇后要召见阮府五姑娘,我不该身着道袍进去。若是皇后要见紫英真人的俗家弟子,我也不该身着道袍进去。”
紫英真人早知道她心思很多,耐着性子解释:“你是我徒弟,换上道袍也没有什么。先帝和太后也曾经穿过道袍。”
“原也是没有什么,若只是让我进宫里一逛,也是没有什么。可是真人,你只是想让我进宫里一逛吗?。”
紫英真人脸色微变,不吱声。
她果真又想把自己送进宫里,阮碧叹口气说:“真人,你原也是个精细人,怎么一扯上赵皇后就乱了心思呢?我穿这身道袍进宫,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碰上有心人给我安个乔装打扮私闯禁闱的罪名,不仅是我的错,也是真人的错。”
紫英真人心里已认可这番话,但是恼怒阮碧识破自己的居心,又牵心赵皇后,冷笑一声,说:“我若是精细人,又怎么会屡屡上你的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施展缓兵之策,什么与我交易,什么到时候由我处置,其实都不过是拖延的话。枉我还真心待你,你如今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一点也不想付出,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回确实是阮碧占大便宜,她也确实用了缓兵之计。所谓交易,所谓将来任由她处置,只是为自己争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形势改变,也许就不用履行交易条件,或者用其他条件替换。若是不行,那她也做好第二手准备。
但这一点,阮碧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说:“真人这么说就过份了。当初我提出条件,也是真人自己答应的,你情我愿,又非我强迫。”
紫英真人被堵的无话可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小看了她,叹口气说:“你厉害,我是说不过你。”
阮碧怕她寒了心,想了想,说:“真人,从前种种孰是孰非暂且不说,如今你是我的师傅,我是你的弟子,这京城无人不知。你与我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紫英真人冷哼一声说:“我若是不明白,也不会在长公主面前说你好话。”
“好,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坦诚相待,如何?”
紫英真人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阮碧只当她答应了,说:“我心里颇多疑问,还望真人相告。”
“说吧。”
“这第一桩,真人今日为何忽然又想送我入宫?”
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说:“皇后她……病了,身边实在是无得力之人,所以我才想着送你进去。”
“那也应该由她下旨召我……”
“这宫里都是一些势力眼,如今谢贵妃势大,有心有力的早依附过去了,谁肯听她的号令?乞巧节那日,她想召见你入宫说话,可是管事太监惧怕谢贵妃的婬威,没有一个敢跑一趟。如今也只有我能帮着她了。”
“那赵家呢?”
“赵夫人也是个性子柔顺的,那里会有什么主意。赵将军又在西北,鞭长莫及。”
阮碧想了想,又问:“第二桩事,真人送我入宫要做什么?”之前,她一直不愿意深入了解,是怕入局太深,不好月兑身。但是如今看来,自己便是不想入局,紫英真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跳进去,了解个透彻明白,也好应对。
紫英真人莫测高深地说:“留在皇后身边,至于能做什么,就看姑娘自己了。”
到底还是老狐狸,这个回答可圈可点。
阮碧又问:“这第三桩事,赵皇后究竟是真人什么人?”
紫英真人眸光闪烁,半晌,说:“好,我也不怕告诉你。”顿了顿说,“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阮碧诧异地问:“令姐是赵夫人?”
紫英真人黯然地摇头说:“是已过世的赵夫人所出的……”
过世的赵夫人,这阮碧倒不清楚了。只是隐约觉得紫英真人有点语焉不详,颇多矛盾的地方,但看她意思,也不会再明说。只好作罢,说:“多谢真人坦言相告,那我也告诉真人,你与皇后用的办法大错特错。”
紫英真人转眸,不解地看着她:“哪里错了?”
“真人想要送我入宫,可是让我留在皇后身边,与谢贵妃斗,倘若能得与她争宠更好?”其实这句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出来是挺怪诞的,但是阮碧没将自己当小姑娘,就连紫英真人也习惯她的犀利言语。
“没错,确实这么打算。”
阮碧斩铁截铁地说:“这就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