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晋王说:“优昙婆罗花是佛花,灵验异常,定能如你所愿。”
沈婳莞尔一笑说:“承你贵言。”
此时,阮碧离着他们两丈不到,心里各种滋味。晋王眼明耳聪,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便是自己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有小沙弥和秀芝呢。秀色当前,果然迷失神智。
这时,白莲大师忽然侧头看了过来,然后轻咳一声。
沈婳与晋王同时回过头,看到阮碧过来,神情瞬间改变。前者表情微妙,好象朗朗蓝天忽然有了云霾,说不清楚是讪讪还是尴尬,或者兼而有之。至于后者,眉毛微挑,双颊胡子微颤,大概是在微笑。
可是,笑什么笑
阮碧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跟白莲大师一礼:“见过白莲大师。”
白莲大师客气说:“阿弥陀佛,五姑娘有礼。听闻令师骤然闭关,可是真的?”
这个老和尚明明没有见过自己,不仅猜出自己的身份,却还煞有其事地装出熟稔口气,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阮碧心思微转,嘴上信口胡诌:“是真的,家师已领悟三生万物之妙境,如今正闭关苦思万物化一之奥义。”
白莲大师合掌说:“阿弥陀佛,紫英道友一日千里,可喜可贺。想来不久定会融合贯通,去伪求真,得证大道。”
阮碧又款款一礼,说:“大师吉言,小女子替家师谢过。”
晋王见她自出现后,眼梢都不瞟自己一下,心生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白莲大师微微颔首,指着优昙婆罗花说:“五姑娘今日来得巧,这株优昙婆罗花是贫僧三年前从西域带回来的,许是感于祥瑞灵异之气,前两日结出花蕾,想来不日即会开花。此花世间少见,见者受福。姑娘不如也跟沈姑娘一样许个愿吧。”
阮碧转眸看着暗红色的肥硕植株,费了一点时间,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里找到几根如游丝般的花茎,花茎顶端结着小小的白色花苞,看起来倒是有几份雅致,却并没有传说中的天人之姿。摇摇头,淡淡地说:“大师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的愿望,但是大罗神仙也实现不了,何况一株小小的花树?”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二十一世纪,继续做个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彻底告别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一亩三分地的计算与争斗,蝇营狗苟的日子,都让她厌烦了。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好奇了,眼神巴巴地看着她。不过只有白莲大师敢开口相询:“不知道五姑娘有何大愿?居然连佛花都不能实现,可否说来听听?”
“小女子的愿望……”阮碧极目远眺,怅然地说,“如同太阳西升,不说也罢。”
白莲大师说:“如此说来,便是不切实际。贫僧看姑娘面相,不象是好高骛远之人。”
阮碧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师与我只是一……两面之识,看到的不过是皮相而矣。”
晋王微微蹙眉,只觉得她今日说话和举止都古怪的很。
白莲大师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阿弥陀佛,佛经有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心在那里,相在那里。贫僧看五姑娘有大根基,皮相如何能魔障你?不过是一时嗔心,一叶障目。”
阮碧听他暗示自己嗔心障目,心里尴尬,说:“大师说的甚是,小女子谨记心中。出来有些时辰,恐家人惦记着了,这就告辞了。”说罢,微微曲膝,转身即走。
晋王再迟钝也明白她生气了,心里十分纳闷,伸手想阻拦,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拿眼瞅着白莲大师。白莲大师会意地嘴角微翘,说:“五姑娘请留步,贫僧不日又将远游,心里有几句话想请姑娘带给令师。”
“大师请说。”
白莲大师煞有其事地说:“此番话非同小可,事关紫英道友修行,姑娘还是随我去精舍稍坐,听贫僧细细道来。”
阮碧才不相信他真有什么话想转告紫英真人,料定是晋王的意思,略作沉吟,想想也不可能因为一时吃醋,就当真不理他了。再说,两人见回面真不容易,于是点点头说:“好。”
一旁提着心的晋王暗暗吁了口气。
于是一行人撇下沈婳主仆,往精舍方向走去,一直到上回与晋王相会的那间禅室,秀芝与小沙弥留在门外,白莲大师与晋王及阮碧一起入内。上回时间匆忙,阮碧不曾仔细打量过,今日留心一看,发现这间禅室还是挺大的,方方正正,别内外两间。
白莲大师笑眯眯地说:“匪阳,我去里屋禅定片刻,你与五姑娘说话吧。”说罢,走进里间,合上门。
外间只剩下阮碧与晋王两人,一个醋意未消,一个心里纳闷,都不说话,互相瞅来瞅去。片刻,晋王不解地问:“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生气了?”
阮碧总不能说,因为你多看了沈婳两眼,所以我生气了。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有点无聊,但就是心里不舒服。避开他眼神,看着窗外说:“我几时生气了?”
晋王按着她的肩膀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笑呵呵地说:“还要狡辩,明明就生气了。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沈家。”
晋王信以为真,笑着说:“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沈家算是吃了大亏,心里难免有点怨气,说些难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你暂且忍一下,让他们得点口头的实惠。”
“我不想认祖归宗,也不想去沈家。”阮碧带点烦躁地说,沈家人的嘴脸她不喜欢,特别是想到与沈婳做姐妹,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虽然她并不讨厌沈婳。
晋王只当她发牢骚,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沈家认你回去,我就马上请母后赐婚。他们看我的面子绝不会亏待你……”
“我才不关心他们待我如何,我就是不想回沈家,我讨厌那一大家子。”
她一向通情达理,没有这般执拗过,晋王诧异。转念一想,她因为来历不明,从小就受人嘲笑排挤,心里有积怨,便是反应激烈也是正常的。于是,又柔声说:“不会太久,最多呆个半年。”
“我便是一分钟都不想呆。”
晋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仔细端详她,见她拧着眉毛郁郁不畅,似乎另有其他心事。虽然他是玲珑剔透的人物,但哪里猜得到女子的小心思?更想不到就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让她不乐意了。
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她不想回沈家,不想回沈家,那就等于不想嫁给他。想到自己煞费苦心安排这一切,给沈阮两府施加压力,又让白云大师出面调解,她一点不领情,还发起脾气来,心里也隐隐生起怒火,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神情微冷,声音也微冷,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沉下脸,屋里的气氛跟着就低沉了。
阮碧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承认错误,只是不说话。
这下子晋王也开始胡思乱想了,生气地问:“为何你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就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句话的意思阮碧自然懂,赶紧说:“你想多了。”
晋王冷哼一声,说:“我想多了倒是没事,就怕你想多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阮碧见他怀疑自己,不快地说:“什么叫作不该有的想法?”
“那日在天工绣坊,我同你说的很清楚了。”顿了顿,晋王冷冷地说,“你以为姑婆与小白能护你周全?那是白日做梦,我劝你趁早死这条心。若是你一意孤行,不肯回沈家也可以,那就准备做好我的妾吧。”
阮碧见他把自己想的如此不堪,心里很委屈,也恼怒起来。“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对你需要威胁吗?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那我也告诉你。”阮碧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人的妾。”
两人都恼怒了,气呼呼地互相瞪着,各不退让。
片刻,里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跟着传来白莲大师的声音:“明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却偏偏要猜来猜去,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匪阳,匪阳,只怪你多看了沈姑娘两眼。五姑娘,五姑娘,你又为何去长公府里一趟呢?”
他们一直细声说话,想不到这老和尚的耳朵也这么灵敏,阮碧羞红了脸。
晋王恍然大悟,心里怒火顿消,低声说:“你真是蠢,那不过是个小丫头。”
“才比我小两月。”
“你不同。”晋王模模她的头说,“别胡思乱想了。”
阮碧着实不好意思,垂着头,不敢瞅他。
片刻,听他说:“你若实在不想回沈家,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嗯。”
晋王看她螓首半垂,一截粉颈在乌黑的头发衬托之下,欺霜赛雪。想到她平日里道是有情还无情,今日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就吃起醋来,可见其实极在乎自己。心里满满当当欢喜,情不自禁地揽过她。
阮碧想到里间的老和尚,赶紧推开他,似嗔还喜地看他一眼:“我得回去了。”
晋王还是不依不扰地揽过她,抱了片刻,这才松手。
阮碧整整衣衫,开门出去。
她前脚刚走,白莲大师后脚从里间出来,满脸笑意,一团和气。
晋王看他一眼,不客气地问:“老和尚,今日带我去看沈婳,有何用意?”
白莲大师哈哈一笑,说:“勿要怪贫僧,是茂公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