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公找我?”
我想了想,猜不着师公这会儿找我什么事。
“你师公有份大礼送你呢。”白宛这回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毫无温和亲近的意味,仿佛在看陌生人,不,还不如陌生人。
我可以确认自己的直觉没出错,白宛对我的确十分冷漠,甚至,隐约有些敌意。
我是她的徒弟,她对我生出敌意,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师公换了一身衣衫,那是件样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布袍。
我还是头一次进师公的院子,这里没什么陈设,壁架上有许多书,雁三儿正抓着一本乱翻,抬头朝我笑笑。
我乖乖走到师公前面那张蒲盘上坐下来。
“我和你师傅说了,今生你就搬到这院子后面来住,你的幻术也由我亲自来教。”
我怔了一下,直觉反问:“真的?”
说是送我份大礼?就是这个?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礼啊,出去的这段时日,师公也教了我许多东西了。
师公没理会我这句话,雁三儿笑着过来,用手里的书敲敲我的脑门儿:“你师公虽然净玩虚的,可是从来不说假话大话骗人,更不要说骗你一个小姑娘了。唉,能遇着个好根骨的弟子多不易,你年纪小不明白,等你大了,就知道一身本领荒了,眼看要带到棺材里去有多寂寞了。纪羽,商量下,你徒弟分我一半,怎么样?”
“她要专心,没法和你学剑。”
“光学幻术也不成,娇怯怯的,你看巫真,还有贵红,哪个不比你的徒弟强。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有个小师妹叫什么?对,叫柔萱的,那一年要病三百天,剩下的六十天还要伤春悲伙,调脂弄粉,再和你们其他几个同门斗斗小心眼儿,这时间全耗光了。对了,这人现在如何了?”
“嫁人了,现在是位王妃。”
“哎哟,失敬失敬,我记得她长得是不错,指着这个想练成一代幻师不易,可是要嫁个男人不难。”
师公冷冷看他一眼:“那你怎么不娶她?”
“我能养得活自己就不错,哪能养起那么娇滴滴的老婆。”
师公对别人话特别少,对雁三儿就不一样,有时候居然也能吵几句嘴,我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提到的人和事,我都加倍留心,怕自己忘了,有时候还会拿笔记下来。
不过雁三儿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拐弯了,拐到了今天庄里来的客人身上。
“你说,姓闵的小子派人来干嘛?想和青鸾那丫头复合?”
得,我在他中是丫头,我姨母在他口中也是丫头,可是他看起来也就三十上下……修行的人,年纪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师公他有多大了?
脸光洁如少年一般,实际上他也已经是个……咳,老头儿……
我心里莫名的觉得别扭起来,雁三儿也很老,师公一样很老……
到底别扭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青鸾不会和他复合的。破镜重圆这个词本身就很讽刺,打破了的东西,即使再重新拼起来,也还是裂痕难消。”
姨母也有丈夫?我还以为她就是单身一个人呢。
雁三儿模模我的头:“可怜的……其实闵家那小子还不错,可是他那个母亲实在让人吃不消。姓闵的那小子夹在母亲与青鸾之间左右为难,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师公淡淡地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就不该娶她。既然娶了她,就不该让她去面对自己母亲的百般折磨,‘不得已’三个字不是用来推卸责任用的。”
雁三儿说:“所以啊,我们两人最好,干脆不娶,少了多少麻烦,没那么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多多修练,你看看,你的功力现在在同辈中数一数二,那些娶了老婆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我正喝了一口茶,差点儿被呛着。
得,让雁三儿这么一说,打光棍儿的好处还真不少。
师公让人去收拾我的衣裳铺盖,果真把我迁到了他的院子里来住。雁三儿也住在这儿,绕过池塘,后面沿墙还有几间屋子。
我实在纳闷,雁三儿看来一副要在此地长居久安的架式,他不回惊雁楼了吗?
“三叔公,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只是笑:“怎么?嫌我烦啊?这就要赶我走?”
我摇摇头:“你不回家,家里人不想你吗?我出门这几个月,我哥哥姐姐都想我了。”
“我又没成家,当然也没有家里人。”
我不好再问,可是心里的疑惑一点没少。
晚饭时姐姐齐涵和哥哥齐靖才知道我要换住处,哥哥倒是没说别的,只是嘱咐我要用功修习。姐姐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半天才说:“要听话,别惹你师公生气。还有,你要是自己睡觉害怕,就把蜡烛点上,记得增添衣服,不要吃凉的东西,也别一个人乱跑乱走……要是有人欺负你了……”
齐靖打断她的话:“哪里有人能欺负她。纪前辈也是出于爱才之意才让她搬过去好好教导的。那院子里除了纪前辈就没什么别的人了,你不要瞎担心,看把她吓着了怎么办。”
齐涵赶忙笑笑:“哥你说得对,我是糊涂了。”
我有意想逗她高兴,抓了纸笔在手里:“姐姐,看我给你变个好玩的把戏。”
我在纸上画一条横线,又画沿着线画了一道浅浅的圆弧。
齐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问:“这是什么?”
“太阳要升起来了……”我点点画纸,那圆弧动起来,就象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一样,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渐渐的,整个儿月兑离了那条线,那圆弧变成了整圆,悬挂在那里。
“这是幻画术,我在外头的时候学会的。”
齐涵欣慰地说:“好好,很好。你用心学,姐姐等着看你学的本事呢。”
看着齐涵露出的笑容,我想起雷家堡的雷芳来,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张画上用了幻画术,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她看穿。
齐涵拉着我的手,送我去新的住处。
我们到院门口的时候,白宛正从里头出来,她走得很快,我们差点儿撞到她的身上。我和齐涵让到路旁,恭敬地喊:
“师傅。”
“白宛夫人。”
白宛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掠过,冷冰冰的,看得我心里一紧,把头又垂了下去。
“以后要好好用功,不可给你师公添麻烦,知道吗?”
我点头应声:“我知道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