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刀剑相击,金铁交鸣之声破空而起,余音回荡,惊心动魄。
长刀沉重却若羽鸿翩翩,长剑轻灵却若万钧山石,一刀一剑激烈相撞,瞬间又轻重颠覆,刀若泰山,剑如煦风。楚岳渊渟岳峙,一刀劈下。寒笳身若翩鸿,衣袂翻飞,飘然后退。
“要战,便战!”楚岳横刀厉叱,“精绝已出,再难回鞘。”
“伽蓝安好?”寒笳声音平静,平静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悒,就如深秋的一泓山泉,幽冷中泛出几许孤寂,几分落寞,几丝悲郁。
“伽蓝已坠阿鼻地狱。”楚岳冷哼,“羽衣莫非要追到地狱,斩杀伽蓝的亡灵?”
寒笳注目看着楚岳,稍许,帷帽下黑纱拂动,传出略带惊讶的柔和之音,“长歌奴?圣严寺的长歌奴?伽蓝从地狱召来了亡灵。”
楚岳出阴恻恻的笑声,“亡灵不死,不死亡灵。”
寒笳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转目望向落叶缤纷的金黄色胡杨林,幽然长叹,“突伦川的魔鬼终究还是降服了伽蓝,伽蓝坠入了地狱,由佛入魔,再出世,修得便是魔道,修罗道,杀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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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认出了楚岳,认出他就是在波罗球竞技中与伽蓝并肩作战的骁勇大汉。
刀剑相击,余音袅袅,李世民的心骤然沉落。寒笳羽衣一剑击出,不管对方是谁,他都是伽蓝的生死兄弟,寒笳挑战的都是伽蓝,观道毫不犹豫地把西北沙门拖了进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失控了,最起码自己已经无法掌控局势的展。
果然,寒笳羽衣道出了楚岳的背景,他曾是敦煌圣严寺的奴隶,而敦煌圣严寺在西北沙门中地位尊崇,声名显赫。
在大隋官方,玄都观是道家第一玄坛,大兴善寺是沙门第一道场。在西北民间,终南山的观是道家领袖,而长安的白马寺是沙门座。敦煌的圣严寺就是长安白马寺的分寺,敦煌的太平宫则是终南观的分观。到了兰这里,观道在孔雀河畔建有老君殿,而沙门则在蒲昌海边立有菩提寺。
佛道之争无处不在,普渡众生和羽化成仙的背后,实际上就是权利纠葛,佛道之争其实争的就是权势,就是利益。离京之日,大人曾一再嘱咐,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介入佛道之争,然而,事情的展根本由不得自己,观道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沙门的机会。
此刻,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
寒笳羽衣胡杨林设伏,楚岳戴着金狼头护具出现,种种迹象证明敦煌没有死。假如敦煌真的没有死,三天前的行帐比武就是一个骗局,设局的人肯定是突厥大叶护和西域都尉府都尉长孙恒安,而这个骗局显然关系到西土局势的展。寒笳羽衣久居兰,熟悉西土局势,既然知道敦煌没有死,那当然知道三天前的行帐比武是个骗局,当然能够估猜出这个骗局所针对的对象是谁,这种情况下寒笳羽衣介入此事,其背后的动机就异常复杂了。
寒笳羽衣的要之务就是维护观道在西北的利益,由此不难推测出,寒笳羽衣介入此事是因为这个骗局影响到了观道的利益,由此再深入想下去,不难看到寒笳羽衣亲自赶赴婼羌城,赶赴冬窝子,并不是为了帮助自己寻找薛家的人,帮助陇西李氏找寻那件可能存在大事的真相,而是因为西土局势的展迫使她不得不亲自赶到此地,并借助自己的力量获悉老狼府更多的机密。
在此设伏击杀金狼头敦煌不过是西土局势展的一个部分。很显然,敦煌是西土局势急剧展的关键,是观道维持西北利益的关键,但同时也是自己能否寻到薛家之人,并找到那件大事真相的关键。
某该怎么办?
李世民思潮起伏,瞬间想到了许多,明白了许多,却也踌躇无策,一时间呆怔不语,只是瞪着寒笳羽衣和楚岳,恼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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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已是阿修罗。”
寒笳羽衣的声音更显悲伤,隐约透出一股冷肃,一股决绝。
“阿修罗非神、非鬼、非人,是一个恶煞,一个血腥的邪魔。”寒笳的声音骤然激亢,“凡邪魔者,杀无赦。”
楚岳面沉如水,再度冷叱,“要战,便战!”
帷帽轻转,寒笳转目望向李世民。
李世民必须做出选择,要么与观道并肩作战,要么背弃观道,没有第三条路。李世民偏偏选择了第三条路,他向长孙无忌做出了手势,避让一旁,任由观道围杀楚岳。长孙无忌当然不愿意介入其中,他巴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但李世民不愿彻底得罪观道,长孙无忌无奈,只能陪着李世民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黄袍高冠道士与一群精壮之士四面围上,团团包围了楚岳。
“太平宫王衍。”高冠道士昂着头,微微颔,倨傲问道,“伽蓝在哪?”
楚岳看都不看他,慢条斯理地戴上金狼头护具,鄙夷骂道,“一群腌臜杂毛也敢嚣张?欺咱沙门无人?”
“伽蓝在哪?”
王衍刚才被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个无知狂妄的世家少年郎所阻,现在又看到所围之人并非伽蓝,心中怒火喷涌,忍不住厉声吼道,“说出伽蓝的下落,饶你不死。”
楚岳轻蔑冷哼,抬头看看天上的鹞鹰,“扁毛畜生没长眼?”
王衍大怒,用力一挥手,“拿下!”
两个精壮汉子催马上前。寒笳羽衣幽幽一叹,飘然上了小黑驴,缓缓向胡杨林中行去。
“嗷……”暴雪张嘴出一声暴戾雷吼。
烈火怒嘶而出,长刀划空而起,楚岳纵声狂吼,“杀!”
蹄声骤起,如密集雨点击打在地面上,轰然作响。三马瞬间交错,长刀出刺耳啸叫,金铁交鸣,火星四射,一骑铁槊荡起,一骑长矛撞开。
烈火冲过去了,在夹击中狂奔而走,但就在这瞬间,烈火突然腾空而起,庞大身躯在腾空中变向。楚岳借助烈火腾空之力,举刀飞起,在空中一个急旋,长刀雷霆劈下。长矛骑士猝不及防,被这雷霆一刀轰然斩落,身异处,鲜血四射。
长刀剁进地面,借这一击之力,楚岳再度腾空。
烈火四蹄落地,激嘶转向。
铁槊骑士又惊又怒,急勒马缰。战马痛嘶,猛地刹住身形,直立而起。铁槊骑士身悬半空,眼角余光看到楚岳从空中飞来,长刀带起一抹血珠掠空而至,不禁骇然变色,张嘴出一声惊恐嘶吼。
“杀!”楚岳震天雷吼。
长刀至,势大力沉,挡无可挡,连人带马一起剁翻。
惨嚎嘎然而止,两截尸体落入泥草。烈火奔腾而至。楚岳探手抓住马镫,身若捷猿,如风一般跃上马背。
王衍睚眦欲裂,手中长剑凌空而舞,“杀,杀了他!”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相顾失色,谁能想到,凭空冒出来的一个陌生人竟然强悍如斯。
一众骑士连声怒叱,四面扑上。
寒笳羽衣仿若未闻,策驴而行,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楚岳倒提血淋淋的长刀,骑着烈火疯狂迎上。
“暴雪,杀!杀!杀!”
暴雪仰雷吼,身如电闪,轰然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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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在风中呼啸,落叶在风中飞舞,血腥杀气在风中蔓延。
队正的眼睛慢慢眯起,他察觉到了异常,虽然他没有看到金狼头,但看到一群伏兵围杀的竟然只是一个人,而另有一群骑士先是出手相阻,后来又隔岸观火。那个戴着帷帽的神秘道士不但没有参与围杀,反而骑着小黑驴慢悠悠地走回胡杨林。这场景透出一股诡异,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
为了杀一个悍贼,观道为何如此兴师动众?越骑校尉让自己带着一队马军借巡查为名暗中相助,其目的又是什么?那个人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悍贼?
悍贼勇猛无比,出手狠辣,数息之内,便已斩杀七人,尤其可怕的是他还有一只凶残的獒犬。一人一獒配合默契,挡者披靡,凭借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月兑身而走,又何必在此纠缠厮杀?难道他不知道继续这样杀下去,必死无疑吗?
“队正,前面吹号了。”队副提醒道。
队正沉吟不语,继续观望。
戴着帷帽的骑驴黄冠进了胡杨林,消失不见。隔岸观火的那队骑士也退到了林边,以免殃及池鱼。那名悍贼越战越勇,在凶残大獒的配合下,再杀三人。围杀者伤亡惨重,短短时间内折损十人,实力大打折扣,那三名黄冠和一群精壮之士再无战前的嚣张和骄横,不停地吹号求援。
“你可曾遇到过如此凶猛的悍贼?”队正忽然问道。
队副急忙摇头。他早改变主意了,以那名悍贼的武力,就算杀出去把他砍了,自身肯定有折损,而折损的后果难以预料,稍有不慎就会把这来之不易的七品武官职弄丢了,但问题是,现在十拿九稳的伏杀出变故了,不出去援手行吗?
两人大眼望小眼,踌躇不决。
就在这时,风中传来清脆的驼铃声,而方向则是胡杨林深处,是从沙漠那边传来的。紧接着又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蹄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支驼马队。
大隋卫士们当即警觉起来,纷纷调转马头。
落叶狂舞,三个骑士风驰电掣而来。长披散,黄袍黑氅,乌靴皮甲,双刃长刀,最为醒目的便是森然狞狰的黑狼头护具。在他们的背后,尚有三匹神骏副马,六匹满载的双峰驼。
西北狼?大隋卫士们暗自吃惊。往日西北狼只是传说中的存在,今天竟然见到三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谁也不觉得激动,相反,人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今天,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三骑飞奔而至,卷起漫天落叶。
马停,叶舞,杀气凛冽。
队正和队副强忍惊惶,躬身为礼。
三骑颔还礼。中间一骑摘下了护具。
“旅帅?”队正惊呼出声。
“你还活着?”队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
昔年大家同在鄯善鹰扬府,同在孔雀河两岸作战,卫士们谁不认识英俊而彪悍的马军第一旅旅帅?
伽蓝微笑致礼,然后戴上了护具。
伽蓝不说话。队正和队副却是心知肚明,这地方不是他们待的地方,这事情也不是他们应该参与的事情。他们见到了“死而复活”的伽蓝,回去告诉越骑校尉,这就行了,没他们的事了,接下来就是闭紧嘴巴,权当做了一场梦。
“走!”
队正一挥手,卫士们打马如飞,迅消失在胡杨林中。
“旅帅,保重!”
队正和队副深施一礼,紧随卫士之后,疾驰而去。
三骑催马走到林边。
“不要留活口。”伽蓝冷声说道,“统统杀了。”
两人轰然应诺,打马冲出。
伽蓝下马,倒提长刀,走在落叶缤纷的胡杨林中。
蓦然,他停下脚步,纵声狂吼:
“沙门伽蓝,请道友赐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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