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变化
回去的路上,薛世雄策马当先,伽蓝骑着烈火错后一个马身,度不快,一前一后各自想着心事。
一队卫士扈从左右,踏踏的马蹄声敲碎了深夜的宁静,也敲击在两人惴惴不安的心头。
薛世雄最担心的不是杨玄感造反,而是东征失利。二次东征如果无功而返,未能攻克平壤摧毁高句丽,那就是失败。皇帝和中枢倾尽国力远征高句丽,两年内连攻两次都未能成功,其造成的恶劣后果和深远影响可想而知。
所以,二次东征必须获胜,只有胜利了,皇帝和中枢才能一举扭转颓势,才能重振威信,重振士气,到那时就算杨玄感造反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反之,局势则继续恶化,不但皇帝和中枢一蹶不振,就连帝国都将遭到重创,而那时杨玄感的造反必将给风雨飘摇的政局以迎头一击,帝国或许再受重击奄奄一息,或许改天换地把历史的车轮推向另一个方向。总而言之,东征和帝国的命运已经紧紧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世矩果断出手阻止杨玄感叛乱,薛世雄积极要求充当东征的急先锋,都是为了这个唯一的迫切的目标。当然,这是从帝国的立场出,假如从私人立场出,裴世矩在没有掌握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全力对付以杨玄感为的权贵势力,当然是为了维护他所在的权贵集团的利益,而薛世雄则是为了避免卷进皇储之争,不想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选择站队。
忽然,薛世雄停下马,转身把伽蓝召至身边,与其并辔而行。
“伽蓝,如果你的推断正确,估计事何时?”
“夏末秋初。”伽蓝不假思索地说道,“东征大军杀到平壤城下之时,也就是事之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如此说来,东征极有可能无功而返。”薛世雄终于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伽蓝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公,裴阁老是否会禀奏皇帝?”
“你当真以为凭借薛德音一番话就能说服皇帝,让皇帝放弃东征,调头返回京师?”
当然不可能,现在皇帝和中枢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可以说是不顾一切,孤注一掷了,此刻突然抛出杨玄感阴谋叛乱的事情,只会让皇帝做出错误的判断,认为这是朝堂上的反对者暗中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二次东征,所以他不会听信,就算有所怀疑,暂时也不会采取非常手段,毕竟在这个关键时刻挑起内斗激化矛盾只会让东征陷入危险境地。
“所以,裴阁老打算暗中出手,分而击之,力求最大程度地阻止、化解或者延缓这场危机的爆,是吗?”
伽蓝心如明镜,一眼就看穿了裴世矩的想法。他对裴世矩的谋略太熟悉了,不外乎就是分化、离间、反间等纵横之策,以黑暗手段和最小代价追逐最大利益,这也说明裴世矩太过自信、自负,没有重视这件事,也没有把杨玄感放在眼里,高估了皇帝和中枢的权威,同时也低估了今日严峻局势中所潜藏的深重危机。
杨玄感的叛乱或许不会直接摧毁帝国,但它导致帝国再一次败走辽东战场,由此导致皇帝和中枢的威信遭到致命打击,激化了中央和世家权贵、中央和地方、中央和黎民百姓之间的矛盾,这些矛盾的爆反过来又再一次沉重打击了皇帝和中枢的威信,最终把帝国推向了崩溃的深渊。
然而,在这一时刻,有多少人能预知到未来的黑暗?退一步说,就算有所察觉和预知,又有多少人愿意冒死进谏?又有多少人能影响到皇帝和中枢的决策?
薛世雄看了伽蓝一眼,目露赞赏之色,隐晦地承认了伽蓝的推测。
“明公,事情的关键在黎阳,粮草直接决定了东征的成败。黎阳一旦出事,局势迅恶化,再也没有挽救之可能。”
薛世雄缓缓颔,“伽蓝可有良策?”
伽蓝苦叹,他能有什么良策?他不过一个从六品的旅帅,位卑言轻,能把薛德音挟持到幽燕并利用薛德音传递出这个消息就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他还能干什么?
“假如这里是西土,你在西土碰到同样的危机,如何解决?”薛世雄不动声色地问道。
伽蓝望着薛世雄若有所悟。
“末将会日夜兼程赶赴黎阳,伺机刺杀。”
“假如刺杀不成呢?”薛世雄问道,“如果刺杀失败,打草惊蛇了,岂不适得其反?”
“时间来不及了,只能行此下策。”伽蓝说道,“假如打草惊蛇,那就将计就计,迫使对手仓促起事,将其危害降至最低。”
薛世雄摇头,“伽蓝,东征,东征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后方生叛乱,东征半途而废,两件事加到一起,形势之恶劣可想而知。”
伽蓝在马上躬身致歉,“明公,末将形孤影只,单枪匹马,除了行刺之外再无办法,就算有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世雄沉默不语,慢慢策马而行。
“伽蓝,如果给你一支军队,你能否保证黎阳不失,保证水路畅通?”
伽蓝思索良久,缓缓摇头,“明公,这是中土,不是西土。”
西土地广人稀,镇戍军更少,一个队正、戍主就是一个地方的土霸王,一个旅帅校尉更是不得了,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直接对一个西土小国或者部落动攻击,所以边陲将领的自主权很大,但到了中土,尤其是京畿极其附近地区,不管是禁军还是府兵,都严格遵从军纪,不敢稍有逾越。伽蓝的意思很明显,在西土他可以带着一支军队为所欲为,但到了中土就不行了,在这里他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军官,不堪一击。
薛世雄抚须而笑,“水土不服了?”
伽蓝笑了起来,“明公,末将担心连累了你。”
“如果你杀的是叛逆,又怎会连累到某?”
伽蓝毫不犹豫,躬身一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世雄摆摆手,“伽蓝,某需要的是一个承诺。”
伽蓝迟疑了片刻,郑重说道,“末将不惜代价,全力以赴。”
薛世雄略略皱眉。伽蓝终究还是不敢承诺,不过薛世雄也能理解,现在伽蓝两手空空,拿什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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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匆匆回到军营。
傅端毅和西行都没有睡,昭武屈术支和薛德音也一直在等他。四个人把伽蓝迎进帐内。傅端毅急切问道,“大将军召你何事?”
“去行宫拜见了裴阁老。”
拜见了裴阁老?四人神色俱是凝重,虽然心思不一,但大家的命运其实都握在裴世矩手上,谁不紧张?
“三王子,大事已定。”伽蓝冲着昭武屈术支微微一笑,“天亮后,大将军会派人来接你,不出意外的话,你今天就能见到皇帝。”
昭武屈术支不敢置信地望着伽蓝,激动万分,接着蓦然惊醒,一跃而起,大礼拜谢。
伽蓝伸手相扶,“三王子,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雪儿有石伯和阿苏照顾,你不要担心。待到东征结束,皇帝返回京都之时,也就是你和雪儿团聚之日。”
昭武屈术支连连点头。伽蓝一边送他出帐,一边嘱咐了很多,尤其叮嘱他务必遵从裴世矩的要求行事,有难处就直接向裴世矩求助,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以免误了大事。
送走了昭武屈术支,再回军帐,薛德音迫不及待了,“伽蓝,裴侍郎可曾提及那件事?”
伽蓝也不避讳三人,直接把经过详加述说,最后说到了薛世雄的暗示,“我们可能要去黎阳。”
三人面面相觑。傅端毅很失落;西行暗自高兴;薛德音却是面沉如水,惊恐不安,此去黎阳见到杨玄感,将会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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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王辩急赴兵部。何时去骁果军报到,还得兵部下令,但王辩最担心的是他的前途,是他在骁果军中出任的官职。
鸿胪寺来人了,典客令亲至,卫府薛万均陪同,不但接走了昭武屈术支,还接走了阿史那苏罗。
昭武屈术支知道自己这一去,再见伽蓝的机会微乎其微,依依惜别,而阿史那苏罗毕竟年少,此刻心儿早就飞到父母身边,根本想不到此别可能就是永别。
下午王辩回来了,非常兴奋。
薛万彻随其同来,宣布了一个消息。王辩不去骁果军任职了,而是调到右候卫府薛世雄帐下,出任从四品的武牙郎将。
王辩心想事成,不但如愿以偿升职了,还重回老帅麾下,当真是喜事连连,不过伽蓝和他的马军团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王辩宣读了兵部命令,伽蓝率马军团即刻赶赴骁果军报到。
王辩和薛万彻陪同伽蓝火赶到骁果军帅营。
骁果军虽然隶属于左右备身府,但骁果军三位统帅(折冲郎将)和左右备身郎将一样,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西北马军团有三个旅,按建制却被拆分成了四个旅,分别隶属于骁果第一军左雄武府的第九团和第十团,依次为第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旅。事情麻烦了,很明显,骁果第一军试图用这种办法迅控制西北马军团。
伽蓝赶到骁果军帅营的时候已近黄昏,找到第一军帅帐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偏偏这时第一军的正副统帅和左雄武府的正副郎将都不在,都去行宫宿卫侍从了。三人无奈,只好坐在帅帐里等,直到深夜才等到一位前来传令的录事参军。
命令一宣读,王辩和薛万彻不禁瞪大眼睛望着伽蓝,感觉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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