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当然不知道裴世矩需要李渊为其做什么,但他知道,假如李渊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西北策略,以此来证明武川系对皇帝和帝国的忠诚,并表明本派系与皇帝及改革派在西北利益有着很大的一致性,那么裴世矩从大局考虑,不论他是否中意由李渊来实施西北策略,他都只能选择李渊了,事实李渊也是唯一人选,而与武川系在西北利益的妥协,也有助于缓和两大派系之间的矛盾。
宴席结束后,李渊寻到几个亲信僚属,与他们商量了一夜,几易其稿后,总算拿出了一份满意的西北策略。稍事休息后,李渊便渡河赶到金城关,拜见裴世矩。
入暮,李世民匆忙赶到龙卫府军营,向伽蓝报讯,裴世矩采纳了李渊的建议,下令征召突厥军队赶赴陇西战场。
伽蓝闻言大喜,自己这步棋终究还是走对了,裴世矩终究还是屈从了大局,为了完成稳定西北的使命,也为了帝国的未来,他不得不做出了与以独孤氏、李氏为首的武川系保持默契“合作”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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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从东都发配而来的刑徒,从会宁郡疾驰而来的突厥精骑,从河西飞马南下的各镇精锐旅队,纷纷汇聚到陇西战场。
西川战场的兵力日渐增多,吐谷浑人愈感威胁,惶恐不安。
龙卫府的扩建非常顺利,在裴世矩、李渊和冯孝慈三大统帅的“精诚合作”下,伽蓝和西北狼兄弟的袍泽故旧,冯孝慈信任和欣赏的老部下们,一个个奉召而来,短短时日内,便扩增到十二个团,加龙卫府的司马、参军事、录事和司兵、司骑两局等属官僚佐以及郎将、校尉们的亲卫,龙卫府的总兵力超过了两千五百人。
傅端毅遵从师傅裴世矩的命令,留在了龙卫府出任司马一职。西行被裴世矩举荐为龙卫府的副官长勇武郎将,虽然连升数级的难度比较大。但裴世矩的权势摆在那里,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阻碍。布衣出任参军事领诸曹,江都候和阳虎则领司兵、司骑两局。而魏飞、楚岳、毛宇轩和江成之、卢龙、阿史那贺宝则在伽蓝的力荐下,由裴世矩保举为校尉。
西北狼威名显赫,西北军人所皆知,龙卫府的最高武官职由他们“瓜分”。谁也不敢有异议,所以二十四个从六品的旅帅便成了“争抢”对象。冯孝慈毫不客气,一口气“抢”走了十八个。裴世矩不愿在这件小事“得罪”冯孝慈,而伽蓝本来就是冯孝慈的老部下,岂敢与冯帅相争?再说了。传更新过去龙卫统里除了沙盗马贼和河北刑徒,余者都是冯孝慈的老部下,说来说去大家都是兄弟,哪有“相争”之必要?
转眼间,龙卫府至雄武郎将,下至精锐骑士,几乎清一色“冯系”人马,当初支撑半个龙卫统的沙盗马贼和河北壮勇。竟成了边缘人物。于是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两拨人竟然亲热起来了,西土凶名累累的沙盗马贼与河北壮勇们竟然呼兄唤弟了。没办法,再不联手,在龙卫府里连水都喝不了。
李渊也来“凑热闹”。龙卫府里配置了一个录事,掌总录文薄。职任还蛮重要的,但因为是文案工作。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伽蓝本想回东都后,看看闲置在家的薛德音是否愿意屈就。哪料李渊“看”了它,属意由李世民来做这个录事。李世民今年周岁十五,距离冠礼之龄还有六年,正常情况下唯有成年后才能取表字、出仕,但实际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多武官子弟尚在少年便追随父兄从军打仗以赢得功勋,而文官子弟则早早跟在父兄后面出任僚属以博取功名,所以李渊的这个要求,裴世矩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渊亲自把李世民送到了龙卫府军营,交给了伽蓝,说了一大堆漂亮话。此刻不要看李渊高居西北军统帅的位置,风光无限,权势倾天,实际无时无刻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唯恐皇帝一个圣旨把他打入地狱,而伽蓝这一次“援手”对他至关重要,与裴世矩的继续“合作”,等于为其赢得了一张“护身符”,把他从谶纬危机中解救了出来。李渊要竭力拉拢伽蓝以维持与裴世矩的合作关系,而未来的龙卫府肯定是皇帝和改革派手中的一把锋利战刀,把李世民安置在龙卫府,无论对李氏还是李世民本人,从李渊本人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
伽蓝没想到命运与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很不好玩的玩笑。
李渊不是神仙,更不能掐指一算知道未来,虽然帝国危机深重,濒临崩溃之深渊,但谁敢说,帝国就一定会崩溃,而且很快崩溃?李渊只能依照常理来推断,只能以避祸为目的来思考对策,于是便有了这个在伽蓝看来极其愚蠢的“昏招”。
伽蓝无意与李世民结下什么交情,对这位未来可能主宰中土的人主,伽蓝的印象并不好,尤其在见到李渊和李建成之后,他对李世民的“成见”更深,虽然这种“成见”来自于他记忆中的历史,一段还未曾发生的历史,但人的本性难以改变,既然在那段历史李世民为了权力可以断绝亲情,为了掩盖他的劣迹而肆意篡改史实,那么不论李世民有多少个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他性格中的阴暗面都是事实存在的,因此伽蓝从心理排斥李世民,本能地“拒绝”李世民的谊。
伽蓝暗自打定主意,回转东都后,寻个办法让李世民走人。李渊“糊涂”,李世民肯定“不糊涂”,龙卫府根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没必要在这里自讨苦吃、自寻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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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人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在中土重兵威胁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与裴世矩达成了新的盟约,然后率军撤离了龙耆城。至此,陇西危机结束,但无论是裴世矩还是陇西将士,都倍感耻辱。这是皇帝开拓的疆土,却在他们手里丢掉了,为什么?是戍军太少。国力不足,还是其他原因?
裴世矩的心情非常恶劣,当夜在西平城中。他召来伽蓝,开口便问,“如果把西北交给你,你能否血洗前耻。把西海夺回来?”
伽蓝摇头,“西海广袤,贫瘠,气候恶劣,中土人无法适应。国力更难以长久支持镇戍军的需要。可以预见,假若我们再攻,吐谷浑人有了前车之鉴,必然坚壁清野大撤退,到那时,镇戍军坚持的时间,恐怕比现在更短。攻打西海,攻占大雪山。这一策略让中土付出了惨重代价。而慑服吐谷浑,让其永为藩属,则是被历史证明的最好征服策略。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若想征服大雪山,唯有夺吐谷浑之志。唯有赢得吐谷浑的人心。”
裴世矩默默地望着伽蓝,良久。脸露出疲惫之色,眼中阴霾密布。隐约透出一股令人绝望的悲哀。
“明公是否想到了辽东,想到了高句丽?”伽蓝问道。
裴世矩久久不语。伽蓝能帮他解决陇西危机,能帮他维持与西突厥的联盟,但能帮他阻止皇帝发动第三次东征吗?此次东征,就算胜利了又如何?胜利了是否就能征服高句丽的人心?胜利了是否就能永远占有高句丽的疆土?假如东征的未来结局,是重蹈吐谷浑之覆辙,那劳民伤财的三次远征又有什么意义?其对帝国造成的伤害和对皇帝、对中央威权造成的打击又将严重到何等程度?
“明公,谁也阻止不了第三次东征,你不行,皇帝也不行。”伽蓝放低声调,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必须考虑……或者说,必须改变第三次东征的目的。”
裴世矩马听懂了伽蓝的意思,神情顿时凝重。
东征不是皇帝个人要求发动的,而是以皇帝为首的帝国改革派们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共同发动的,这一掌控着中土命运和帝国发展方向的贵族集团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东征的胜利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殊死搏杀,改革派唯有取得东征的最后胜利,才能在政治击败对手,即便是名义击败对手,那也是必须的,是改革派在当前帝国政治局势下所迫切需要的。
改革派在辽东战场的军事失利,导致他们在政治进退维谷,事实不论进退,当前政局和朝堂的政治对手都会把他们逼第三次东征之路,这时候,第三次东征到底要取得何种战果,便成了逆转局势的关键所在。
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未来,谁也不知道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帝国政局的走向,一切未来都是预测和臆想,出于对未知事务的本能畏惧,至皇帝下至决策层的权臣们,都有一种四顾茫然之感,东征的目的是否已经完成?东征到底要取得何种战果?如果说,东征的政治目的已经完成,第三次东征不过是完成军事的胜利,那么,逆转政局的关键又在哪?是在东都皇城,还是在辽东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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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危机结束,接下来便是尽力与西突厥维持和平盟约,而这一使命理所当然由西域都尉府负责,河西镇戍军为辅。
老狼府的长孙恒安早已派来护送昭武屈术支归国的使者和军队,再加流配河西的三十团刑徒,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在初冬的温暖阳光下出发了。
裴世矩、李渊、冯孝慈站在金城关城楼,遥望逶迤北的军队,情绪低沉,对未来的担忧和焦虑萦绕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倍感惶恐。
就在这时,皇帝圣旨十万火急送到。裴世矩火速返回东都;李渊坐镇陇右,确保西北稳定;急调冯孝慈到河北剿贼;伽蓝则率龙卫府日夜兼程疾驰西京,剿杀叛贼。
谁能想到,东都叛乱刚刚平定,西京便又掀起叛乱狂潮,帝国中心地带连遭重创,不祥之兆渐露端倪。
皇帝急了,顾不西北了,先把西京和河北的叛乱之火熄灭再说。侥幸的是,裴世矩已经把陇西危机解决了,西域都尉府也开始实施新的西土策略了,而西北军也得到了九十个团的兵力补充,短期内足以保证西北边陲的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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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