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我们即刻飞鸽传书过去,要魏州派人追回初尘!”肃淳急了。
“赶紧去传!”安王匆匆挥退兵丁,缓缓地坐下来,却说:“只怕是晚了。”思忖片刻,他一扬声,喊道:“来人!”
兵丁来,安王吩咐:“再飞鸽传书,让魏州周旦率五千援兵过来,追不到公主,也要把围城之军打个缺口下来!”
“父王,”肃淳迟疑了一下,说:“如此一来,魏州可就是空城了。”
安王闷声道:“空城又怎么了?淮河以北都是我们的,难道他会傻到来攻打一座占不住的空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周除了一条淮河,都是安王的地盘,占住了只能挨打,最后还是得乖乖地交出来,沐清尘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要不惜一切代价打开一个缺口,告诉这个张狂的小将军,安王的地盘,由不得他为所欲为。
兵丁在鸽子脚下系上信管,伸手一抛。
鸽子展翅飞过城门,飞向广袤的天空……
忽然,“嗖”的一声!
营帐边的草地上,一个大眼睛,长相伶俐的丫环跑过来,捡起了地上的鸽子,撒腿跑了回去:“少主,真是只信鸽。”
一个身着甲胄的少年,正是清尘,手执长弓,站在草坪里,接过鸽子,一边用手掂着,一边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半个时辰,我等的就是它。”他一转身,拾起了地上的箭袋,走向营里,吩咐道:“樱桃,叫人把躺椅收拾了。”
营帐门帘一掀,清尘走了进来,喊道:“宣伯伯!”
“射中了?”木椅上,一个儒雅的男子转过头来,高高的额头,细长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满脸笑意地望着清尘。
“那当然,我是神射手穿杨将军。”清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着,把鸽子放在桌上。
宣恕刚抬起手,清尘赶紧过去,推动了他的木轮椅,送到桌边。宣恕并不急着看信管,只问:“考考你,是什么内容?”
呵呵,清尘咧嘴一笑:“我们的鸽子回来了?”
宣恕指了指那边的书案,案上散落着粟米粒,一只鸽子正在悠闲地吃食。
清尘涎着脸笑:“让我先看看那信管里的内容,再回复你如何?”
“不行——”宣恕拖长了声音。
“你都知道了,却来考我,不公平呢。”清尘撅起嘴巴。
“信管没动呢,我也没看。呆会,一起揭晓谜底……”宣恕正色道:“我自是能猜到,所以考你。”
清尘眨了眨眼睛,黑黑的眼珠转了几圈,思索一阵,说:“我们鸽子带来的信,一定是命魏州出兵把公主拦截回去,这只鸽子的信嘛……该是加急!”
“确定?”宣恕沉声道:“要动脑筋。”
清尘冥想一阵,苦着脸说:“我说的应该没错。”
宣恕摇摇头:“清尘,我告诉你多少回了,在战场上,不单单要分析战局,更重要的是,还要分析对手帅官和主将的性格,光有纸上兵法是没有用的,一定要结合实际,抓心理作战。”
清尘咬着嘴唇,望着面前的死鸽子,为难地看了宣恕一眼。
“想不出了?”过了许久,还没见清尘开腔,宣恕便提醒道:“安王为人虽然贤明豁达,和善宽厚,但他毕竟是行伍之人,又正当壮年,总是有几分盛气的……”
清尘严肃地看着宣恕,频繁地眨着眼睛,仍是未解。
还是没参透。宣恕只好慢慢挑开关键之处:“他征战几十年,对阵强手无数,如今,被你一个小小的孩童耍了,他岂会任你调摆?”
啊!清尘茅塞顿开,说:“求援!他定是向魏州求援,破我围城之局。”
“有何对策?”宣恕悠悠然开口。
清尘苦思良久,陡然一笑,俏皮道:“我没辙了——”
宣恕大笑:“拆信管吧。”
“都知道内容了,还有何必要拆之?”清尘说着,还是起了身,将两个信管里的纸条拿出来,读完之后,是长久的冥想。宣伯伯干嘛一定要我多此一举?
“你截获了初尘公主要去通州的信,为何还要用自己的鸽子去套回信?”宣恕淡淡一笑,悠声道:“这次你知道废物利用,麻痹和警示敌人,还要弄乱他们的阵脚,那下次呢,废物就一定不可以用了?我告诉你,废物还可以有更大的作用呢……”
清尘眉毛跳了一下,眼光,静静地落在“五千人马”四个字上面,然后,他猛地嘴角一翘,露出个无声又玩味的笑容来。
“想到了?”宣恕斜着脑袋,考究地看着他。
清尘呵呵一笑,用手点着宣恕,轻声道:“你刁钻!”
“诶,这可是你想出来的,跟我无关……”宣恕也用手指点向清尘:“你才刁钻!”
“是你带坏了我!”他猛一下,伸头到宣恕面前,做了个鬼脸。
宣恕顺手抄起桌上的镇尺打过去:“犯上作乱,打的就是你!”
清尘一躲,倏地转身就跑:“想打我,你来追吧!”
宣恕一手拿着镇尺,一手来车轮椅,哪里有清尘的灵巧,只有眼睁睁,看着他跑了出去,那单瘦的身影随着门帘一落,就不见了。宣恕无可奈何地笑笑,放下了镇尺,眼光,缓缓地落在纸条上。他不用问的,清尘也无需明说,他们师徒已经达到了心有灵犀的境界。
通州城,府衙内。
安王沉默地坐着,刺竹立在旁边一言不发,而肃淳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声埋怨道:“真是,这个时候,她跑来添乱……”
“算了,埋怨也没有用。”安王皱了皱眉头,初尘这个小丫头,天性活泼好动,是呆不住的。他说:“我曾予皇兄许诺,一旦攻下苍灵渡,就让你和初尘完婚,可是一年时间过去,我竟寸步难前……如果埋怨初尘,还不如责怪我自己,耽误了你们。”
“父王,她不该任性的。”肃淳不太高兴。
“算了,她想来看你,也是正常。”安王说:“一定是她缠着你皇女乃女乃要出来的,明知道我们不会同意她来,索性就瞒着,一路到了魏州,才告诉我们……”
肃淳一坐下来,拿着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措:“这样爱胡闹,怎么叫我省心!”
安王站起身,幽声道:“她虽然是你未婚妻,但也毕竟是公主,你最多只能说说,不能教训……礼仪尊卑还是要谨守的。”
肃淳顿了顿,忽然说:“父王,我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个象娘一样贤惠安份的妻子?”
刺竹在底下,使劲踢了一下肃淳的脚。
“初尘是皇后的女儿,下嫁给你,那是你的福气……”安王淡淡地说:“皇上性情仁厚,皇后却是个很有手腕的人,我和皇上,虽然是一母所生,但是我手握兵权这么多年,即便他不顾忌,皇后也难免不多心,所以,联姻公主,是牵制也是保障。”
“自己人在一起,你发发牢骚也就算了,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安王沉声道:“把心思用在正事上面。”
肃淳想了想,看着父亲,吞吞吐吐道:“若是我们能胜,圣驾回朝,龙颜大喜,要赏功的话,是不是可以……”
安王冷冷地斜了儿子一眼,凛声道:“君无戏言,岂可退婚?!”
肃淳一下子便涨红了脸,埋头不语了。
“圣驾回朝?苍灵渡不破,圣驾如何回朝?”安王黯然道:“母后那里,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她和皇兄心里都殷切着呢……”安王重重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我是愧对父皇、愧对母后、皇兄,还有淮南的百姓!”
“依水而治,二分天下,是对我的羞辱,对皇上的羞辱,更是对父皇的羞辱!”他恨声道:“当年淮王争储,加害皇兄,父王要杀他,却从我手中逃月兑,如今挑起江山大乱,我若不能平复,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
“父王,”肃淳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了,皇上,伯伯他是不会怪你的……”
安王摇摇头,沮丧地坐下。
刺竹缓缓地走过来,轻声道:“姑父,我们还是去看看沐广驰吧。”
安王猛一下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王爷。”门外,传来士兵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下铁链的响声,然后,门开了。
安王缓缓地走了进来。
一个魁梧的男人,正双臂枕着脑袋躺在床上假寐,根本没有要搭理安王的意思。
安王静静地走到床前,目光,停在了他的脸上,宽宽的头上纵深的纹路,浓眉厚唇,轮廓分明,脸庞偏黑而布满沧桑,下颌的线条笔直僵硬,面上有一股刀刻般的坚毅。在安王的注视下,他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直视着安王。那是一双略带虎悍之气的眼睛,射出来一道凛冽的光芒,逼仄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安王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
沐广驰起身,走近桌旁,旁若无人地坐下。
安王走过来,伸手倒了一杯茶,放到沐广驰的手边。
“废话少说,我不会降的,”沐广驰一出声,浑厚浓重:“要杀要剐,随便你。”
“我不敢杀你,也不敢剐你,”安王撩起战袍下端,坐了下来,沉声道:“你儿子用血淋淋的长戟指着我说,‘辱我父亲者,我必杀之!伤我父亲者,我必诛其满门!杀我父亲者,我必灭其九族!’”
“我,焉敢动你?”安王说着,望过来,目光静静地落在沐广驰脸上。
沐广驰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声音更沉:“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没把他怎么样,”安王垂下眼帘:“就象我没把你怎么样一样……”抬起眼,又看着沐广驰:“非但如此,他还连杀我两员大将,刺伤我世子,把箭射到了我的发髻上,还恐吓了我,然后他还扬言,过几日,便叫我乖乖地把你送回去……”
沐广驰忽地笑了一下,眼神里注满了嘲讽,揶揄道:“感觉如何啊?”
安王沉默片刻,如实回答:“不好。”
哈哈,哈哈,沐广驰大笑道:“你当年的意气风发呢?”
“被你们打过了淮河,还谈什么意气风发?!”安王自嘲地说。
哼,沐广驰重重地哼了一声,喝茶。
安王默默地给他续上茶水,低声道:“你儿子,把通州城围了,逼我交出你……”他眼皮一掀,一股精光透出来:“你觉得,他会这么轻易赢么?”
“你想把他怎样?!”沐广驰陡然变脸。
安王默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沐广驰猛一下抓起茶杯,摔到了地上,恨声道:“你休得伤他!”
“伤了他,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恶狠狠地说着,眼睛里透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安王淡淡一笑:“沐广驰,我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东西了……”
“他不是东西!他是我儿子!”沐广驰气势汹汹地一摆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低声吼道:“我的!”
“没人跟你抢儿子……”安王慢悠悠地说:“我有五个儿子呢。”心里却在感慨,沐广驰也有气急的时候,他的一贯持重,只因为没有戳到痛处。
沐广驰阴鸷地瞪着他,忽然凛声道:“因为多,所以不在乎,对祉莲也是这样吗?”
骤然间,安王变了脸色,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额上青筋暴起,嘴唇轻微地抖了几下,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复又坐下去。
沉吟良久,安王低声道:“沐广驰,我们以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吗?”
沐广驰猛然咆哮起来:“她的命可以一笔勾销吗?”
房间里瞬间陷入无声,静得可以听见彼此鼻子里粗粗的喘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王轻轻地叹了一声:“我们不说她了吧,谈谈国事、正事……”
“她就是正事!”沐广驰愤怒地一挥手,恨声道:“其他的都是破事!”
安王深吸一口气,幽声道:“我们已经十七年未如此相近了……”
“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她?”沐广驰猛地用地一拍桌子,吼道:“老子这个问题在心里憋了十七年了,就等着问你!”
桌子拍得山响,好像就要散架,那吼声也如雷贯耳,惊得门外的刺竹和世子浑身一震,两人对视一眼,满是狐疑又满是诧异。
但是屋子里,襂人地安静。
许久之后,还是安王先说话,话语平缓:“你,还是放不下么?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也到底还是娶妻生子了……”
“那跟你无关!”沐广驰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安王顿了顿,轻声道:“我是爱她的。”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爱她。”沐广驰狠狠地瞪着他。
安王默然片刻,慢慢地说:“我们都是男人,男人,有三妻四妾很正常,一个男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我现在,还有六个夫人,但是,当年祉莲是四夫人,自她死了后,安王府里,有五夫人、六夫人、七夫人,就是没有四夫人,并且永远都不会再有四夫人。别的夫人若是故世,下面的是可以往上排的,但是四夫人,只能是祉莲……”
“我以为,你是能理解我的。虽然你爱她,毕竟她已经死了,你还活着,所以,不管你多么爱她,你还是要娶妻生子……”安王说得很慢,一直看着沐广驰,话语沉沉:“我只能告诉你,我是爱她的,在我心里,她跟别的夫人不一样。就像你,你也娶妻了,但在你心里,祉莲肯定也跟你的妻子不一样。”
“她跟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