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朴的小院子,正厅里,摆着满满六担红彤彤的礼品,上面都结着红绸的大花,一个头上扎着红花,穿着艳丽的大妈正在低头喝茶,而厅正中的太师椅上,一个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却面色沉郁。
“老爷,太太,小姐回来了。”丫环禀告。
未几,一个清秀的女孩走进了屋子,笑着招呼:“爹,娘,这么急唤我回来……”
那插花的媒婆抬起头来,考究地盯着女孩看,从头到脚,不漏过一丁点。只见白底晕染粉红的长裙,双排云髻一排小花,斜插两个金簪,翡翠的耳环水滴状,正在椭圆形的脸庞边上摇着,衬得那皮肤水豆腐一般,跟着都掐得水出来似的。高额头,碎刘海,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嘴粉嘟嘟,许是刚才走得急了些,脸上淡淡的红晕有些浓,更加显得人儿柔女敕。在那儿站着,正正规规,两手合在一处,背直,身正,一开声,柔柔和和,不高不嗔,煞是得体周正。
媒婆禁不住啧啧两声,赶紧放下茶,满脸堆笑地过来就拉住了女孩的手:“哎哟哟,这小姐可真是长得俊俏,娇滴滴,白女敕女敕,乖巧巧……看着就喜欢……”一抬手,兀自就要去模女孩的脸颊,那女孩脸色一吓,赶紧躲开,转到父母跟前,看着那满屋子红色的礼品,奇怪地问道:“这是干什么呀?”
“小姐,你可好福气呢……”媒婆一转就上前来,拉住女孩的手,笑吟吟地说:“这是安王爷送过来的聘礼……”一伸手,指指江父的手边:“还有合帖……先前都跟小姐合过八字了,那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女孩一听,脸色倏地变了,正色道:“大娘,烦劳您回去,我很小就定下婆家了。”
“无妨,无妨,这些安王爷都是知道的,”媒婆笑道:“他说了,只要你家退亲就成……”
女孩急了,甩开媒婆的手,朝向父母:“爹,娘,这怎么行呢?”
江母为难地看了一眼江父,江父默然着,没有吭声。
“江家老爷,安王爷说了,退亲的费用,由他一概承当,就是付个几倍过去,都没有问题的,做了补偿,也是应该的……”媒婆循循善诱:“你看这安王爷,是多么通情达理的人啊……这是安王爷看上了小姐,多难得,小姐嫁过去,那指不定怎么疼呢,肯定不会受委屈……那能攀上安王爷,可是你们家的福气,谁不知道,安王爷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太子爷的亲弟弟,手握重兵,现在只要他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等将来太子登了基,那可更不得了。你们家呀,可就发达了……”
话没说完,女孩就抓起案上的合帖甩了过去:“你回去告诉安王爷,我们家不退亲!”
“诶!”媒婆竖起脸来:“你这孩子好不懂事,进了王府做四夫人,多好啊,要风的风,要雨得雨的,别说你自己荣耀,这门楣也跟着闪光起来了,你们江家就要掉到蜜缸里去了……”
“我们江家就是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要那么多富贵。”女孩伸手推开媒婆:“你回去吧,把东西都带走!”
媒婆反把她一拖,带到椅子上坐下,只笑:“这孩子,真是不晓世事呢……”拍拍她的肩膀,又说:“你说了不算,儿女亲事,得父母说了算……”这才一转头,冲江父说:“江家老爷,这事啊,还是您给句话……”
一直低着头的江父终于抬头了,看着女儿,轻声道:“媒人大娘,你容我跟小女私下谈谈,再来答复你,如何?”
媒婆满口答应,只坐下继续喝茶,那里,江家夫妇把女儿带进了内间。
“祉莲,你什么意思啊?”江父低声问道。
祉莲闷闷道:“我不愿意嫁给安王爷。”
“可是,他是王爷,我们得罪得起么?”江母忧心忡忡地说。
江父沉吟片刻,沉声道:“他既然先提出要我们退亲,可见也不是那么强霸之人,若非如此,凭他的权势,直接抢了去,岂不省事,何必多此一举?想来,也还是希望面子上说得过去,维系个好名声罢……”
“爹,你还是回绝那媒婆罢,”祉莲轻声道:“今天我听广驰说,沐家上下都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原本定下的日子,不就是下个月二十九吗?”
江父点点头:“爹没有忘记,你生下来就定的女圭女圭亲,这成亲的日子,一年前也都定下了,头两天,沐家管家还来说,过几日便要请了里长过来,正式过礼。”他怨声道:“这也真是,箭都在弦上了,他要我去退亲……几代世交,叫我如何开口?这岂是君子之为?!”
“可他是王爷……”江母涩涩地说。
“安王的名声,我也听过,虽不是为富不仁之徒,可他家也有妻室了不是?虽说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也家境殷实,有老宅一座,私塾一间,还有几十亩田地,又不是被生活所迫,非得要卖女儿,祉莲怎么说,都没理由去给人家做妾……那王府,已有三个老婆在祉莲之上,安王势大财大,万一祉莲受个什么委屈,我们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何苦呢?江家不图升官发财,也没指望借安王去登天……”江父低沉道:“我一个老百姓,靠家业、靠收成吃饭,我也不惹是生非,也不仗势欺人,老老实实做人,还是别跟这些达官贵人扯上关系得好。”
“是啊,爹……”祉莲一听,笑了:“还是您疼女儿。”
江父看了女儿一眼,忽地生气了,眼睛一瞪:“你刚才,又到哪里去了?”
江母一看丈夫要发脾气,赶紧说:“我同意她出去的,广驰接她去镇上金碧楼选首饰,是成亲用的……沐家一早就打过招呼的,你忘记了?”
江父脸色缓和了些,依旧愠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待字闺中,就不要出去乱跑,你是个小姐,还有了婆家,到处招摇象什么样子?!”
祉莲委屈地看了父亲一眼,细声道:“我除了跟广驰在一起,没乱跑过哪里……”
“跟他在一起就可以乱跑了?!”江父低喝道:“要不是他带着你瞎乱跑,能被安王爷看见……今天这祸端,也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
祉莲吃了一惊,看着母亲。
“哎呀,还不是那日,广驰带你去荷香垸,碰到了安王爷……”江母轻声道:“但愿没事……成亲之前,稳妥起见,你就安心在家里呆着,广驰来了,你们也不许出门到处走动……”
祉莲一怔,猛地想起那日,她手拿白莲撞上的那个人,长脸剑眉,气宇轩昂,原是安王爷。她心里忽然忐忑起来,那个人看上去威武而贵气,和善中兼有霸气和冷峻,好像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主见之人。这一关,似乎是个劫。她心里一紧,张口就说:“爹,你一定不要答应安王爷!”
“爹心里有数。”江父挥挥手:“你们都回房去,我自去回复媒人。”
安王背着手,缓缓地走进前厅。见他进来,正在嘀咕的王妃和媒婆赶紧收声,立在一边。安王一瞥,就看见了厅里的六担红礼,原封不动地被抬了回来。
“这礼品,江家连看都没看?”安王皱了皱眉头。
“是。”媒婆小声回答。
安王笑了一下,沉声道:“你号称百洲城第一媒婆,就这么被拒绝了?”
媒婆嘻嘻一笑,细声道:“王爷,我自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怎奈那江家,江老爷一个老学究,跟我礼仪仁义一顿教训,我就晕了……”
“他教训你什么了?”王爷微笑。
“还不是做人不可出尔反尔,无非也就是说他家和沐家是世交,定下了女圭女圭亲,说好小姐过了十六岁就成亲,如今什么都准备好了,嫁衣备了,首饰做了,仪仗也请了,就差拜堂了……他这时候退亲,就是小人云云……”媒婆讪笑着,说:“江老爷说,王爷是行伍之人,当知道,箭在弦上的道理……”
安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退去。
媒婆看了王爷一眼,踌躇着,又说:“今儿我去,见到了小姐,才提退亲,就被她断然拒绝,后来江老爷、太太还把她叫进去合计了一番,才出来回复我的,只说要辜负了王爷厚爱……”
“她怎么说的?”安王盯着媒婆。
媒婆瑟缩着看了安王一眼,如实道:“处的时间不长,她就说了三句话,一句呢,是要我回来告诉您,他们家不退亲;二呢,说他们江家就是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不要那么多富贵;三呢,就是要我回去,把东西都带走……”
安王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喃喃地重复道:“不要那么多富贵……”
王妃小声地说话了:“王爷,要不就算了吧,人家都准备了成亲的仪式了,还是世交,要退亲,不但面子上抹不开,这时候提也确实是挺难为人的……再说了,王爷,人家小姐有心仪之人,俗话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门亲……”
“就是啊,”媒婆察颜观色,也搭话进来:“我看那小姐,对沐家公子,是一往情深……王爷,您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非得去喜欢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随即呵呵一笑,扬声道:“王爷想纳妾,我招呼一声,不知道多少小姐愿意呢,那要才有才的,要貌有貌的,强过江家小姐的,多的是!要不我明天就带两个来给您瞧瞧,包您满意称心……这事,我一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王妃看着媒婆,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这牛皮可真能吹啊。
安王却沉下脸去,凛声道:“你办好我交代的事就行了,多什么事!”
媒婆一噤,不吭声了。
“明天你再去,把这六担礼品送过去,”安王起身,沉声道:“不,送十二担。当着面,把这些礼品拆开,用托盘装上给他们看……”我就不信,这么多金银珠宝美玉,你会不动心?!任这其中任何一担,买下你整个江家都绰绰有余!
第二天下午,安王坐在前厅静候佳音,一抬头,就看见媒婆灰头土脸地进来了,后面,院子里,十二担礼品,还是回来了。
安王微微地觑了觑眼,说:“他们都看了?”
“看了,”媒婆低声说:“我是按照王爷的吩咐,一路张扬地过去的,就有好多看热闹的人跟来了,也都看见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用异常兴奋的声调说:“当时这礼包一拆开,装在托盘里,那整个屋子,都是金灿灿的耀眼,好像什么都刷上了金漆……别说江家,就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银子,还有那些个宝贝……”媒婆两个手晃动着,不由自主地啧啧起来。
“他们什么反应?”安王轻轻地拨动着手中的扇子。
媒婆顷刻间哑然,顿了顿,回答:“江老爷倒是如常,太太呢,好像还被吓住了一样,就是小姐……”
“她怎么样?”安王的眼睛里,射出一股犀利的光。
“她,”媒婆颇有些无趣地瘪瘪嘴:“她说,都拿走,出去!”
安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家,就没有一个对此感兴趣的人?”
媒婆想了想,忽然说:“有啊!”
安王掀起了眼皮。
“就是祉莲小姐的二娘,江老爷的小妾,她感兴趣。她从里间跑了出来,到处乱看乱抓,开心的不得了,我都看见她眼睛里放光了……”媒婆淡淡地说:“不过后来,江老爷瞪了她一眼,她就收敛了……嘴里虽然还嘀嘀咕咕着,却不敢再动,只是靠到儿子那边站去了……”
“祉莲的哥哥,是二娘生的?”安王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问道:“今年多大了?在做什么?”
媒婆想了一下,回答:“今年十九,跟着江老爷开的私塾念书,听说原来也指望他考取功名,似乎不甚聪慧,所以江老爷也就死了心,只准备让他安生接了家产,以后老实过日子……”
“二娘的儿子,怎么比祉莲还大呢?”安王好奇地问。
“说是祉莲的母亲原来一直没有生育,江家为了传宗接代才纳的妾,结果小妾生了个儿子后,江太太又怀了祉莲,听说后来还有个一个男孩,可惜早夭,所以江老爷看这个儿子,还是很重的……”媒婆说:“虽然金银打动得了二娘,但是这二娘在家里并没有地位,江老爷对她,也纯粹是看在她生了个儿子而已……”
安王眨了眨眼睛:“你再去,把他们家的底都给我打探清楚,不可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是。”媒婆应了,又说:“王爷,祉莲小姐过两天生日,满十六。”
安王笑了一下,点点头,吩咐:“去把王妃叫过来。”
安王抬头,轻声道:“美云,过两天,祉莲过生日,我想,屈尊你亲自去一趟。”
王妃点点头,恭声道:“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不用劝她,不提这个事……”安王低声道:“你平日里是如何的,到她面前也就如何,没有关系……让你去,是想要你,把这个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红色晶莹的玉佩,递过来。
“这是我们成婚的时候,皇后娘娘送给你的……”王妃吃了一惊:“这块血玉曾经是皇后娘娘身份的象征……只怕皇后娘娘知道你随便送人,会生气的……”
“送给我最爱的女人,我愿意……”安王淡淡地看了王妃一眼,沉声道:“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让她收下它……这是母后的物件,她不可以拒绝……”
王妃迟疑了一下,幽声道:“王爷,你真的,这么爱她?”
安王点点头:“你是结发妻子,贤良宽厚,我什么时候,都不会与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