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不语,转头望向帐外的天空,脸色就如同被冰封的长河坚冰。
“我们可以不搅进去的,清尘,现在月兑身都还来得及……”秦骏不甘心地说着,话语里,是无法抑制的忧伤:“还记得我们在归真寺习武的时候么,多开心……若是早知道学这一身武艺,只是为了我们俩成为敌人,在阵前厮杀,我宁愿,只读书,不习武……”懒
“我和你,已经没有过去,更没有往后。”清尘说:“今天我不杀你,日后,不要再相见。”
“自此再无情分!”他没有回头,厉声催促道:“走——”
“为何不再相见?”秦骏的话里再次溢满了绵长的忧伤:“既然相识,为何不见?”
“走!”清尘暴喝一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干嘛不现在就杀了我?”秦骏幽声道:“不见的话,活着,也是痛苦……”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一剑当胸刺来,直抵左胸!
细微的声音梭梭一下,衣服陷了进去,慢慢地,有殷红渗出来。
秦骏皱着眉头,看着胸口的剑,已经刺透了外衣,扎进肉里,痛感钻心,他抬头,静静地望向清尘,眼神之中,竟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恨,只有坦然,那是一种固执的、认命的,甚至是义无反顾,还带着纵容和宠溺,仿佛在说,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受着,无怨无悔……虫
可是那温情执着的眼神并没有软化和感动清尘,却更是激发了他的狠劲。只一瞬间,清尘向前大跨一步,弓步起,身前倾,手腕顺势朝前一送,剑力之下,秦骏顿时挫倒在地,一双眼,仍旧悲伤地望着清尘。
“拔剑!”剑抵着秦骏的胸口,清尘喊道。
秦骏看着清尘,单手撑地,不动。
“我叫你死!”清尘剑一抖,力道加大,刺得更深,秦骏倒吸一口凉气,却仍旧不动。
清尘已经提起了剑,作势欲刺,然后就是起手之间,他长剑一摆,径直入了鞘,转背,冷声:“还不走?”
“你不是情分已尽么,为什么不杀我?”秦骏翻身起来,捂着胸口,沉声道:“净空大师的这一招夺命还生,当年你进归真寺,还是我手把手教你的,我把它改叫瞒天过海,然后,你也开始这么叫,一直叫到净空大师也跟着你改口……今天,你说再无情分,却又用这招来对我,你心里,并没有放下……就象上次阵前,只这一招,让那血腥的战场再次充满柔情,你为何叫我出招,为何刺我前胸,为何退去,我都知道的……你既然不忍心,为何又能如此狠心?”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归真寺的桃花林中,我们舞剑而对,落花茵茵,”秦骏温柔的声音娓娓而淌,轻柔舒缓,带着沉沉的淡淡的伤感:“不要与我为敌,我们不是敌人,清尘,叠泉关的关门,不论什么时候,都为你开启……”
“不论你何时举剑,我永不还手,永不对你刀刃相向……”秦骏深吸一口气,眼中似乎有点点水意闪动,他幽声道:“如果仇恨不能消除,一定要用死来化解,那么,清尘,我愿意死在我送你的剑下,死在我教你的招式之下,以此,换你一世相忆……”
他的声音渐渐地哽咽:“不管你怎么认定,我永远,永远都不做你的敌人!”
一摆头,依旧捂着胸口,头斜垂着,快步离开,虽然有些踉跄,却似乎不是因为剑伤,而是因为心伤。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怅然道:“你若是够狠,自背后给我一剑,就此了结一切了……”
他的背影,孑然伤感。
而清尘,垂手而立,默然不发。片刻之后,“嗤,嗤……”的声音,细微地响起,长剑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之下,缓缓地滑出剑鞘,清尘握着剑柄,举起平耳,屈肘,动作仿佛是要把剑横贯着甩刺过去,可是动作启动很快,到了出招的一刻,却骤然停住,他就那么停住,一直不眨眼地看着秦骏上马,策马,慢步加快,奔跑起来……
跑过一段,秦骏忽地勒马回头,站在那里,远望着清尘,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清尘——”那声音贯透长空,透着一股绝望和期翼,可是尾音淡淡地散开,却满是惆怅和茫然,静静地声息如烟般化解成无形,但是那浓浓的忧伤,却从四周,层层地围拢过来,仿似那背景下灿烂的天幕,也浮起了无语的沉重,拉丝的云朵凝固成痴,蓝天也低落静默。
秦骏端坐马上,久久地望着中军帐内,半晌才绝尘而去。
清尘握剑的手终于缓缓地落下……
刺竹分明看见他眼中清泪盈盈,却紧紧地含在眼眶之中,始终没有落下。
落剑入鞘,清尘闷头坐了下来,张开两手放在膝上,看着自己的虎口,怔怔地出神。
刺竹静静地走上前,一弯腰,缓缓蹲下,伸手,握住清尘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绑带,不声不响地开始扎起来。
清尘一缩,想躲,说:“这些日子不用剑……”
“旧伤还没好全呢。”刺竹粗大的手指灵活地缠绕着,一下就绑好了。他抬头看着清尘,清尘也正默默地盯着他,微黑的脸庞带着太阳的颜色,略圆的虎眼流出平静而宽和的光芒,这一刻,清尘又想起了父亲,刺竹的眼神,象父亲,带着理解,带着鼓励,还有温和,就好像,他幼时,父亲手臂撑起的那方衣物,足以替他遮挡住身外所有的风雨……
爹……
清尘鼻子一酸,眼圈红了,然而一瞬间,他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来人,收拾偏帐,准备迎接女乃娘回家。”转向初尘:“从今天起,你跟女乃娘一起睡。”
初尘怔怔地望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不是清尘,她不可能在瞬间平复自己的情绪和心态,她还在愕然清尘这短时间里的冷酷从容,可是她却没法抽离出心事。
可是,清尘早已淡然如初,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他默默地走出了营帐,走向渡口。
刺竹迟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幽幽的流水,缓缓静逝。
清尘默默地望着流水,出神。
“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啊……”刺竹轻声道:“可是,他对你,不是兄弟之情,而是,爱……”
“因为他对你太好,所以,你都可以容忍他对同性的倾慕,可见,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不过,你对他的感情,也就是兄弟之情,”刺竹笑了一下,说:“其实,两家有宿怨,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你可以借此摆月兑他的爱了……”
清尘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作聪明。”
刺竹自嘲地笑笑:“秦阶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生的这个儿子,秦骏,还是很不错的……你看,他的话,很有道理,到底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深刻,不象我这个大老粗……”
他瞟一眼清尘,见清尘没有明显的不悦,便接着说:“不管你有没有可能跟他在一起,至少,没有战争,就会少了很多的生别离,少了很多的仇恨、伤痛和死亡……”
“你真是个人才,咬定青松不放松,”清尘漠然道:“赵刺竹,没事你就过渡去,别成天在我耳边唱这些老调,我不会归降的。”
刺竹赶紧打住,呵呵一笑,飞快地转开话题:“秦骏对你为何如此痴迷?”
“什么痴迷,就是感情好而已。”清尘淡淡地说:“你想歪了。”
刺竹有些糊涂,所见所闻,秦骏对清尘的感情,绝对不是什么友情,就是爱。那秦骏的眼神,从头到尾流露出来的,都是深情,可是清尘虽然一再否认,却从不似对秦豹娈童那般厌恶。心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老是找不到原因。
“他是我师兄,我们从小一起在归真寺长大,处了很多年,他一直对我很好……”清尘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宁愿他还手……”
“怎么你们的父亲都那么狠心,那么小就把你们送去寺里了?”刺竹笑嘻嘻地看着清尘。
清尘默然片刻,幽声道:“是啊,他才五岁……”话一出口,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马上不说话了。
刺竹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只问:“他还教你功夫?”
“我笨啊,书没他读得好,功夫也没他悟性高,师父常常责罚,为了不挨罚,师兄就偷偷地给我开小灶,师父教完之后,他还要手把手地从头再来一次……”清尘低下头,用脚轻轻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黯然:“他替我抄书,教我练功,如果师父罚做事,他也帮我干,若是体罚,他也一直陪在旁边,跟我说话……练功很苦,我常常哭,他就会替我按摩,还偷东西给我吃……”
“我看他的样子,就是个性情很温和的人,”刺竹赞道:“从小就这么懂事……他之所以跟秦家别的人不同,可能是因为从小在归真寺长大吧,寺里的教导很正规。”
“也许吧……”清尘淡淡地带上一句,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