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看看,朝上看看,刺竹估模着,半山腰应该是到了,可他接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没有路,到处是野草,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四下里都是坟。
这个消业峰,应该就是一座坟山。
对着太阳,抹抹额头上的汗,刺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漫无目的,这偌大的一个半山腰,要上哪里去找了因说的墓碑呢?这墓碑,又有怎样的蹊跷,能告诉自己一些什么?
山中林荫之下,有清风穿过,带来点点清凉,刺竹跨过一道沟坎,再抬步,忽地觉得有了些阻力,低头一看,一丛矮矮的荆棘挂住了裤子,他弯下腰,将荆棘拨开,就在起身一斜眼间,忽地看见右边,有一小块被平整过的土地。
这是座新坟?还是新近有人来修整过?
没来由地,忽然心跳加快,预感到真相,似乎触手可及。
紧走两步,绕过来,只一眼间,不由得又惊又喜。
眼前赫然立着的,真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青石板的墓碑,平淡无奇,已经有些年月了,只是那墓碑的造型有些独特,上面是规矩的长方形,下面,却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恍若这朵莲托着墓碑。
然后,莲花碑前,是一簇已经有些月兑水发干了的荷花,寂静地躺在那儿。
这是谁的坟?
祉莲。除了祉莲,不应该再是别人。
刺竹的意识,直接地指向了祉莲。
谁会有一个这样精细别致的墓碑,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谁会在坟前放上她最爱的荷花?这不是巧合。
他缓缓地绕墓地走了一圈,细细查验了一番。这是一座老坟,至少在十年以上,但是,周边没有零乱的灌木,年年都有人修整,可见是多么的上心。
有人来过,会是谁呢?
刺竹灵光一闪,忽地想到,新近修整过?!时间,怎么跟沐广驰带在归真寺里的时间不谋而合?
来祭拜的人,莫不是沐广驰?!
这不完全是刺竹的直觉,严格来说应该是判断。时间,地点,特征,都吻合。了因口中的孽缘指的是祉莲的姻缘,可见,了因是知道这些旧事的。他是清尘的师父,也是沐广驰的师兄,他见证了所有安王离开苍灵渡之后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把刺竹引向这消业峰上的无字碑。
刺竹默默地蹲了下来,看着墓碑,出神。
为什么,是无字的墓碑?
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其中的意味,却始终不得要领,只得黯然长叹一声,真相已经落定,可是那些未解的谜,仍旧是谜。他默默地,从坟边摘下一片草叶,缓缓地起身,离去。
这样的结果,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对于祉莲来说,活着比死了痛苦;对于沐广驰来说,与其祉莲活着还要再一次被拆散,不如就这样天人永隔,胜过生别离;对于安王来说,再也没有了掠夺的可能,遗憾总比痛恨好吧?
还有姑姑美云,自打昨日房门外,他和肃淳无意间听到了那番哭诉,让人心悸。一个真实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觉?而自己,自从看见这墓碑起,就无须再在原则、职责和人情、同情中艰难地取舍。
这一刻,刺竹深信,祉莲,真的是非常善良的,她明知自己活着,会带给很多人纠结和痛苦,所以,执意离去。从这个意义上说,祉莲的死,何尝不是完美的呢?这样凄然的决绝,这样彻底的放弃,徒增了他心上这一声无奈的叹息。
祉莲,美丽却是谜一样的女子啊……
眼前,忽地浮现起清尘的模样,一会儿是冷凛的表情,目光如炬,一会儿又是淡淡的笑意,眼角那似有若无的妩媚……
刺竹猛地一怔,正面,平望过去,正对着归真寺后院的檐顶。他记得的,第一次跟清尘来归真寺,那天晚上,清尘就是坐在这个铺满了燕子瓦的屋顶上,面对着自己此刻站立之处,吹着叶片——
清尘为何会坐在这片屋檐上,朝向此间?为何,会吹奏那么低沉伤感的曲调?
尽管没有见过祉莲,可刺竹却认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清尘极像祉莲。如果不是这样,不会有肃淳、安王和姑姑先后的失态。
如此种种,联系起来,让刺竹想到,这不应该是无独有偶,却仿佛是一种默然之中的必然。刺竹心里那曾经模糊的想法,再一次升腾起来,清尘和祉莲,到底有没有关系?
“快去看啊,校场比试了呢!”士兵们争相奔走相告,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赶完校场看热闹。
刺竹刚进营里,才下马,就差点被这些一涌而来的士兵冲散了,他使劲勒住缰绳,随手抓住一个士兵,问道:“校场比试什么?”
“安王主持的比试,选这次出战的先锋官,将军们已经过了第一轮了,”士兵说:“越到后面越精彩,我们都赶着去看看呢……”
刺竹翻身上马,直奔校场。
西郊校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刺竹刚刚拴好马,易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怎么才来呀?这一仗的先锋官,可是毫无悬念的无冕之王,只要得实了这个先锋官,以后圣上的隆恩,可就滚滚而来了!”
刺竹默默无语地看了易奇一眼。
易奇笑道:“你别急,安王亲点了三员大将,是直接进入第三轮比试的,你是其中之一。”
“还有谁呢?”刺竹好奇地问。
“沐清尘父子。”易奇说:“我还奇怪呢,咋就没有肃淳?不过,肃淳挺争气,已经杀进第二轮了。”
“你回来得正好。”易奇催促道:“赶紧地,准备一下,第二轮也快结束了。”
刺竹匆匆走上观战台,一眼便看见沐广驰和清尘坐在安王左侧,他叩拜过安王,按照吩咐,在右侧坐下,瞟一眼台下,长枪进发的正是肃淳,已经明显地占了上风。刺竹轻轻地松了口气,看来,肃淳进入第三轮没有什么障碍了。眼光一移,正好跟安王四目相对,他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
安王微微地笑了一下,复又看向校场,似乎并不急于问他此行的结果。
刺竹默然着,望向沐广驰和清尘。沐广驰的心思全然都在观战,脸上的表情随着枪来戟往也相应地变换着,只有清尘,一脸波澜不惊,就在刺竹盯着他,揣度他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了,犀利的眼神倏地一转,对刺竹是毫不回避,毫不怯弱,直视过来,反叫刺竹吃了一惊,不自然地笑笑,却发现清尘的嘴角,滑过一丝似有若无的揶揄。
他在想什么?对这个先锋官,势在必得?
刺竹皱着眉头,正好听见司仪官在叫:“擂鼓,第三次比试开始!”
亲们,清尘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