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忧郁着回到教主大人的秘密菜园,看东方储衣衫齐整地从屋中迎出来,笑拉着我手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看这一头的水!”一边说,一边用殷切关怀的目光将我望着。
我只得将路遇白猿的事简单说给他听,他又大惊小怪地拉我手:“玩玩倒也没什么,只是怎么这么没精神?是不是玩野了又吹了风,冻病了?”模过手又模我额头,片刻后肃着脸吩咐时典,“叫药何涣来。”
我心里一紧:不是,这么快!我这边还没想出主意呢,待会见了面可怎么说?——什么都不说的话,他诊出来我体内的寒气是渣滓而非纯水又怎么办?
紧完之后又是一松:药先生既然能给我传递消息,那么给他师兄捎个口信交代一二,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再次一紧:不对,他叫鸟儿给野外的猴子带信容易,给众星捧月的一堂之主带信可是难了!要不他也不会用如此低效率的方式向我传信:若不是今天时典凑巧带我在林边停下,他这木牌什么时候才能传到我手里?
就这么时松时紧的自我折磨着,再回神时,面前竟已站了位态度恭敬的中年男子,东方储拉着我手向我介绍:“药堂堂主,药何涣。“
又对药何涣笑道:“我这闺女实在不怎么省心,昨日才回来,今天就因为跑出去疯玩冻病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召你过来不过是图个安心。”
药何涣诺诺答应,东方储得了保证仍不放心,竟再殷殷嘱咐一回:“情儿生来身子就弱,恐怕受不得你那些虎狼之药,若是没有大碍,能不开药尽量就不开!”
药何涣点头如啄米,东方储这才放心,转头看我一眼,自嘲笑道:“瞧我这当爹的,关心太过,连自家闺女都要嫌烦了。——得啦,你也不用摆出那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我出去就是,不妨碍你瞧病!”说罢当真转身出门,经过药何涣身边时,还伸出手,鼓励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房门轻轻掩上,我和药何涣竟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然而因怕被东方储听到,动作虽做出来了,呼吸却还是如常。
药何涣整了整面色,伸手示意要为我把脉。我将左腕伸给他,右手却偷偷将靴中藏着的木片抽出握在手里,心里七上八下,一双眼睛粘在他脸上瞧个不住。
单论外表的话,这位药堂主的皮相比着药先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容长脸细长眼八字眉,脸上皮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耷拉得跟只沙皮狗差不离。大概因为肉太松的关系,他时时刻刻都是一副睡不醒的表情,其余的神态则全部被完美地遮掩住,乍一看与迪士尼动画里的杜皮杜宝父子十分形似。然而看久了便能发现,他那双细缝一样的眼睛中不时便有精光闪过,像是后台一直有程序在高速运行。
能信任他吗?
药何涣切完左手脉象,又垂着眼慢吞吞地向我伸手道:“请小姐换另一只手。”
我心一横,将木片握在手里伸了出去。
死就死,早死早超生!
他看到木片果然一愣,飞速瞥我一眼之后,手指夹住那木牌一勾一带,牌子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他层层大袖之中。整个动作不过眨眼之间,竟比着药先生还要熟练三分。
我一颗心彻底放进肚里:木牌离了我这儿,就算他想反咬我一口,也是死无对证了。
刚刚背着教主大人接受了敌方情报,这位药堂主却没半点慌张的意思,动作反而愈发从容,他迅速做完望闻问切那一套之后,便起身恭谨向门外道:“教主放心,小姐不过是体表虚热,亦微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若是不想用药,多将养几天也就好了。只是小姐天生体寒气虚,阴阳不调,若是教主同意,属下想以推拿针灸之法为小姐调理寒热,滋阴补阳。”
东方储在门外笑道:“那便要看情儿的意思了。待她将养几日调理妥当之后,不妨去你那儿试试,若她忍得了疼还好,忍不了就算了。”
药何涣慢吞吞拱手:“听凭教主吩咐。”
我一脑袋问号:东方储这话啥意思?联系上下文来理解,是食物的健康无需挂心让她过好最后一段日子,还是老子的家事不用你管千万别把我闺女的健康状况泄露给外人?
果然是领导,打机锋都打得这么高深。
我晃晃大头表示晕的慌。晕了一会又慢慢释然: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又何必急着下什么结论?晚上几日未必就会性命攸关,若是操之过急,反而容易落得个引火烧身的下场。
于是暂且将重重疑问压下不提。
过了几日,东方储果然着人送我去找药何涣。
药堂的大本营却是在另一座山里。与集市的两层不同,这里的天顶和地上全都用泥抹平,充作会客厅的小间竟比东方储的住处还奢华些,地上全铺着厚实的地毯,踩上去脚感极好。
我一边踩着玩一边默默同情东方储:武功高有什么用?一教之主又有什么用?每天自虐似的种菜养猪,生活的舒适程度竟连手下堂主都不如,真不知他是为了啥。
领路的教众将我带到目的地便先行退下,留我一人在“厅”中闲看,不过片刻便听到有人在我身后笑道:“多日不见,小姐别来无恙?”
竟不是药何涣,而是发面馒头!
我颇惊讶地转身看他:“长老怎么在这儿?”边说边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当鼻端嗅到香囊的味道时才稍稍放松。
发面馒头浑然不觉,兀自笑道:“此处既是药堂,老朽年事已高,自然是来求几副平安方的。然而能在此得会小姐,也算是有缘。”
我微微挑眉,对他的结论不予置评。
寒暄过后,他果不其然话锋一转:“听讲小姐这几日和时典一起去了不少地方,不知小姐现下对魔教可有什么不一样的体会?”
我懒得跟他做思想汇报,因此只是简单道:“虽有些许出入,但总还是名副其实的。”
发面馒头笑道:“那么小姐也该知道,咱们魔教往什么方向走,全看教主的意愿。小姐既已来到魔教,也不能选择出身,那么,何不自己决定未来、决定魔教的将来?”
我不自觉咧咧嘴,后背微微有些发麻。
对于我辈现代人来说,这点分量的心灵鸡汤简直不够看。在刘墉林清玄知音读者的熏陶下,这几句话说鸡精都是抬举!于是默然不语静待他下文,看他能不能忽悠点出什么新意来。
发面馒头恳切道:“历代教主向来是外严内宽,对正道和叛徒虽是务求严苛,但对属下还是以宽抚为主的。但看东方厉往日行径,无不是暴戾滥杀,毫无容人之量,他若任教主,必非本教之福!而小姐却心怀慈悲,黑白分明,若小姐能够站出来与东方厉分庭抗礼,我辈定誓死追随!”
他顿了顿,见我沉默,又继续鼓吹道:“刀剑无心,为善还是作恶,端看是握在谁的手里。世人现下说咱们魔教是外道,不过是因为咱们在杀戮方面不曾受过管教,然而若教主明令禁止教众滥杀无辜,咱们定能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在咱们眼中,教主的命令便是天理,教主有令,咱们就算死,也会遵从到底!”
他恳切地说完,又用一双热切的老眼将我望着。
我被逼无奈,只得笑道:“长老这话说得太突然。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尚不了解,若是贸贸然答应您了,未免稍嫌鲁莽,长老怕是也不放心。还得容我考虑几日才好。”
发面馒头忙笑道:“是老朽操之过急了!那么还望小姐审慎考虑,莫要辜负咱们教众的一片心意啊!”
我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心里却不屑道,扶我这个阿斗上台是什么意思,我还能不清楚?您老那点垂帘听政的小心思全写在你那张馒头脸上了!——你也不怕我上台之后翻旧账,再搞个肃清运动什么的。
发面馒头目的达成,便也不再做停留,略点了点头便倒退着恭谨离开,我长出一口气,正要将心思放回到药何涣为何爽约的问题上,便听见药堂主的声音在背后慢吞吞地响起:“你虽然笨了些,却还不算太笨。——可惜,怕就怕你这样的半吊子,若你笨到了家,估计也还有一线生机。”
我勒个去,魔教中人都喜欢做别人的背后灵么?
我无奈转身,问他:“药堂主什么时候来的?”
药何涣缓缓从一扇隐蔽的小门中挤出来,又缓缓道:“我当然是一直都在,只是将要出来时,却听说摄心那个老笨蛋也来找你了,这才躲起来给他的机会。他倒是真不负我期望,笨得一点儿都不含糊!”
我眨眨眼睛:“摄心长老若是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能用****操纵人心?堂主这话怕是有失偏颇了。”
药何涣哼一声:“真正的聪明人又怎屑靠这种邪门歪道控制人心?他的****纯属废物点心一块,只要稍加注意便可防范。偶尔与千里传音配合着迷惑些小卒子还可以,若是遇到真正九尾狐似的人物,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说到这儿稍稍一顿,翻翻他那业已下垂的眼皮,慢吞吞瞥我一眼:“在咱们魔教之内,若是按照聪明程度拟个排行出来,教主无疑是第一,少主大概在前三,我是前十;你能排进三十名以内已经不错,摄心怕是一百名开外。”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向里走,又摆手示意我跟上:“前十自然是比较安全的区域,一百名开外倒也不赖,起码他们就算死,也死得不太痛苦,不会如何悔恨。而二十到五十这个区间便比较难办了,这些人说聪明嘛,倒是真有些小聪明,自己也知道自己比有些人强,所以不肯装傻也不肯服软。然而说笨,倒也真笨,若是十名以内的人有心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以他们的那点小聪明,怕是连察觉都困难!”
他说话本来就慢,此时似是怕我无法理解,又将语速放慢了半个拍子,因此这一席话说完,我们已是走到个昏暗的甬道之内。
甬道原本十分宽阔,然而两旁都用粗如儿臂的铁栅栏一间间隔开,开始的几间里趴着或病怏怏或暴躁无比的兔子羊猪一类的牲畜,到了后几个里头则关着些脸上长脓疮的猩猩猴子等灵长类。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些猴子脸上竟都隐隐泛着青光。
药何涣脚步又慢了一些,看着我皱眉道:“你那位药先生虽然是我师弟,然而数年前我已放过他一回,这次他又用往日同门的情谊为借口将你硬塞给我,拜托的又是如此难事,便是存心为难我了。不过既是他求情,我怎样都要看顾你一二的。”
他站下,指着最后一间铁笼中打坐的枯瘦青皮人道:“现在教主有心保你,他活着时,你定不会有事,我也不必操心。然而他老人家百年之后,你便是无依无靠了。——到时候就来我这儿做个药人,便像此人一样,全身淬毒,中者立糜,如此倒也安全,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杜皮杜宝是这两位狗狗父子
好怀念小时候的动画片~~~
多谢hm1234520童鞋赠送的地雷一枚!么么~~~~抱~~~~~~
那啥,请继续留(话说最近有点冷清,是乃们在养肥还是已经抛弃我了还是jj在抽?俺头一次希望是jj在抽……(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