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潜本有内力护体,此时因着在东方储面前才放松了警惕,没成想却被我突然一口咬住肩膀,他一惊,周身当即生出一股反弹之力,震得我牙齿一酸,仿佛是咬在顽石上,嘴里当即便见了血。
然而我这一咬却是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又哪能因为区区的牙龈出血就宣告放弃?于是效仿王八咬人的决心和毅力,叼住了他便死不松口。万幸我嘴里的两颗虎牙十分尖利,墨潜又自恃武功高强,身上没穿太厚的衣裳,因此我又坚持了片刻,嘴里便又添了一股腥苦的味道,应该就是他那掺了毒的黑血了。
我不由得意万分,又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将两排牙再向一起磨了磨。
墨潜被咬得急了,几甩不月兑,便反手作掌推向我大脸,咬牙道:“松口!”
我忙一低头,以嘴里那块肉为支点堪堪转过个极小的角度避开他锋芒。然而如此近距离的搏击,他又是内力充沛,因此我仍是生生受了他六成的掌力,不由脑子一阵发晕,牙上再使不出力气,迷迷糊糊地被他扫落在地。
我叉着腿坐在地上,一边呸呸吐出血水一边看着他笑。
我俩一个咬一个防,端得是行云流水。及至我跌坐在地,乐心儿方哎呀一声叫出来。
她看看墨潜又看看东方储,见两人都不言语,才看着我奇道:“你莫不是快要死了,所以神智有些不清楚了?——纵你这一口将墨长老的皮肉咬下来又能如何?左右还是咬不死人,惹恼了他,你不是下场更惨?”
我嘿笑一声,又吐了一口血水才道:“谁说我要咬死他?谁说我咬不死人?”
我斜眼看着东方储:“你和墨潜杀我爹娘,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你快要死了,我也没能耐折磨你,只得先放过你一马。但是墨潜的死活却有待商榷。他擅长易容,待你死之后,谁又知道他会扮成谁,躲到哪里?我现在给他留个记号,纵是他能扮成别人,那个专属于我的牙印又哪能立即好了?我自己杀不了他,但我可以借东方厉的手杀了他!”
说罢又看着两人冷笑:“你们不是要我死吗?单只教主一人陪我未免太孤单了些,我再拉上个垫背的,咱们一起到阎王面前算算总账!”
墨潜捂住伤口低头看我,神色变了几变,又抬头去看东方储。
东方储反倒来了兴致,他眯着眼望向我:“此地只有咱们四人,你死之后,又怎么将你咬墨潜一事说与别人知道?”
我冷笑不已:“东方厉谨慎好杀,我既已留下足够的证据,又何必再说什么?”
东方储遥遥看着我,神情复杂。
我反正也已经豁出一条性命,因此也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又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你看着我的眼睛时,是想起了楚修竹,还是想起了夏涵星?——可惜,你要死了,你最爱的两个女人却不在身边,只能看着替代品黯然!”
东方储缓缓垂下眼皮叹息一声,向墨潜摆摆手道:“你先去准备吧,记得把肩上的伤口用药化了。”
墨潜点点头,又看我一眼,旋即大步出门。
东方储又看我一眼,向我伸手道:“你过来。”
我啪嗒一声躺倒在地,翻着眼皮道:“不行,我头晕,你过来吧。”
东方储嗤笑一声:“原来你本性是如此惫懒!”说罢向乐心儿使了个眼色。乐心儿知机,走过来拉起我,扣着我脉门将我送到东方储面前。
东方储抬眼望进我眼睛,似回忆似思索,半晌仿佛自语道:“感情用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像你这般临到死反而变得有趣的人,我倒是不常见到。”
喘息片刻,又笑道:“这样看来,墨潜的那句评价,倒似是有为你说话的意味了。”
我翻了个白眼,问他:“所以呢?你会饶了我吗?”
东方储呵呵低笑,冲乐心儿摆摆手示意松开我,沉吟道:“东方厉已经开始屠戮我的死忠,你出去也是活不了的。”
我顺势坐在地上,挑起一边眉毛抬头看他:“所以你决定不亲自杀我,而要借东方厉的刀杀人?”
他大笑,笑到一半却喘咳不已,半晌才气息稍平,哑着嗓子道:“所以,我会叫墨潜送你出去。你二人各凭本事,生死由命。若是你不小心死了,咱们就在森罗殿前聚首。……到时你要找我算账还得趁早,若是被人抢了先,你怕是要排到猴年马月了。”
他慢吞吞地说完,又看向乐心儿:“你呢?”
乐心儿看着他一笑:“我自然是同你一起的。到了地府,就算做不成夫妻,做你的小丫鬟也好。”
东方储点点头,就此合上眼睛假寐,乐心儿也再不说话,只坐在他身旁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面上满是喜乐平静。
他们安详得仿佛不是将死之人,而是还阳之魂。
我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先向后挪了几寸,方开始思索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只听门扉吱呀一声,却是墨潜换了身全白的衣裳回来,被我咬过的肩膀上高起一块,像是垫了什么棉布之类的在里头。
东方储睁眼看他,问:“都处理好了?”
墨潜点点头,指着我问:“杀?”
东方储摇头:“带她去药何涣那儿吧。她是死是活,便全看东方厉如何想了。”
墨潜再一点头,伸手拉起我,什么都没说便带我出门。
他出了东方储住处便施展轻功,仿佛离弦之箭一般于雪地上飞奔,只片刻功夫便将我送到药堂洞口,将我向里面一推,生硬道:“东方厉那边正闹得厉害,药堂现下没什么人。你机警些,莫要浪费了捡来的这条命!”
我站稳了身子扭头看他:“即使你方才当真是有意替我求情,在我心中,你仍是我杀父仇人,也是陷害我的罪魁祸首。若过了今日你我还活着,我仍会伺机杀你报仇。”
墨潜负手看我,略一点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若你能杀得了我,尽管来杀。”说罢后退一步,飞速隐入了风雪之中。
我于是也转身进洞,躲躲藏藏地模至药堂正厅。
药堂当真不见半个人影,厅中空空荡荡,四周静悄悄不闻半点人声。
我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翻开厚毛地毯,用指节轻轻叩击地面,待听到空响后便用手肘击碎外头抹平的泥块,从石缝中抠出个油纸包扎的蜡丸来。
捏碎蜡丸,一粒带着腥臭的黑色丹药当即落入我掌心。我捻下一点闻了闻,知道正是药何涣为我准备的药引无疑了,待要举手吞服,却又有些犹豫。
真的要做那一身淬毒的药人了么?从此面目可憎,遗世独立?
然而若是不做,我又有什么选择?
我凝视着掌中药丸,竟不觉又想起程铮,想起药先生,想起向大哥以及药王谷中美好闲适的往日时光。不由潸然泪下,忙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扬手,将丹丸囫囵吞了进去。
这丹药仿佛高度白酒,甫入喉便是一道热线直冲至胃,我忙连连捶胸助其下咽,待它在胃中盘桓片刻之后,又疯了一般冲向四肢百骸。一冲未遂,便盘桓一圈蓄势再冲。
我被顶得胸口闷痛,四肢却仿佛被人绑住不能活血一般酸胀不已。
随着热力从胃部向外蔓延,我的心脏也随之狂跳不已,皮肤渐渐泛红,仿佛被人置于火上来回翻烤,身上血液也被烤得咕嘟咕嘟地直冒泡,冲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胀痛。
我疼得不断用大头撞击地面,双手在石上不住抓挠,每动一下关节都涩得发紧,再过半晌,身上竟又感觉到冷。
我大口喘着气,伸手去模自己脉搏,谁知指尖早已经烫得全无知觉,只得听着耳边心跳勉强计算,片刻后又纳闷,心跳既已如此剧烈,我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
呼吸的空气渐渐不够用,我眼前不住发黑,原以为就要因为这般无厘头的理由就此丧命,谁知突然身子不受控制地直立而起,一张熟悉的面孔隐约映入眼帘,却是有人揪着我头发迫我起身。
我吃力地眨眼,好半晌才看清东方厉的五官模样。
他口唇开合问我一遍什么,见我没听见,便又问一遍:“墨潜呢?”
我茫然看着他,半晌道:“不知道。”
他眼中微有薄怒,伸手扣住我脖子,又问:“地图呢?”
我还是摇头:“不知道。”
东方厉怒极反笑:“那你知道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知道我是东方储的女儿。我可在全教面前宣誓效忠教主,服下朔望散以表忠心。若教主肯留我一条性命,则教主暴戾嗜杀的传闻不攻自破,教中必定上下归心。”
东方厉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慢慢收紧手指:“我早就同你说过,东方储一死,你便不能活。就算你舌绽莲花,我都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教主也曾看过夏涵星的绝笔信,教主难道不怕重蹈覆辙吗?”
夏涵星因夏幼仪枉死而自责不已,甘愿以死谢罪,我是因楚修竹而入魔教,若我无故暴毙,他如何向楚修竹交代?
东方厉手指紧了又紧,突然一扬手将我摔到墙上。
我狠狠撞上墙壁滑落在地,自己扶着墙半跪在地上狠狠喘息几次,咳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浓痰才勉强觉着呼吸顺畅。右侧肩膀火辣辣地疼,似乎是撞到墙上时伤着了骨头。
我弓着身子喘咳不已,余光瞥见一人疾步上前道:“教主,已找到墨潜踪迹!”
东方厉挥挥手叫那人退下,又隔空伸手对着我一抓,我当即又被他的内力吸回手上。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从牙缝里慢慢往外挤字:“你若死了,赤冰和摄心尚且能够为我所用,但你若活着,他们必不会顺我。你说,是你活着,还是你死?”
我也缓缓道:“在教主心里,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两个早有异心的老男人重要?”
他陡然眯起眼睛,手指再次扣住我喉咙:“这是你最后一次用她来威胁我,下次你若再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闭了闭眼睛:“从今以后,谢如期以教主为马首是瞻!”
东方厉冷冷道:“别让我后悔!”说罢扔下我,向身边人冷声吩咐,“她既喜欢做药人,便将她和那药人关在一处,着四人日夜看守!”
又向身后人怒吼:“跟我走!”
一队人马仿佛潮水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我迷迷糊糊地被两人架起,脚不沾地地向后山拖去,打开铸铁的牢门,齐齐松手,给我来了个肚子向后平沙落雁式。
原来住的药人正缩在墙角按脓包玩,见我进来先是一缩,后来看清了人,又冲我嘿嘿一乐,黑灰的牙口仿佛多年的食人族一般,邪恶而又阴森。
我有气无力地翻身坐起,倚在墙角愣愣地瞧着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药何涣说,毒药有可能让我的心智变得迟缓。
那药人一边瞅着我,一边将脸上的一颗脓包嗤地一声按爆,喷出一滩脓水打湿前襟。
东方厉说,若是留下我,他必须杀了对东方储过于忠诚的老一辈。
药人胡乱擦了擦脓包,又从地上捡起个草棍,装模作样地剔着牙。
药何涣曾说,聪明又不够聪明才最是危险。
我索性躺倒在地,仰面看着坑坑洼洼的石顶,一时间脑海中繁繁杂杂,好像什么都想过一遍,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药何涣那张老脸。
药何涣见我醒了,便松开我手腕淡淡道:“能将救你回来,也是万幸。”说罢又看一眼身边奉药的侍从,道,“粥。”
侍从依言从食盒里取出一碗白粥,药何涣将我垫高一些,接过粥碗,刮了一勺粥喂我:“吃完了粥,就把后续的药吃了吧。疼肯定还是会疼,但你这一条命算是保住了。——教主要你好好休息,说关于你的归宿,他还要好好考虑一番。”
我点点头,几口喝尽白粥,又将粘黑腥臭的药汁一饮而尽,看着药何涣眨眼睛。
药何涣亦看着我:“还有事?”
我笑道:“没有。”
他点一点头,带着侍从离开。
我睁着眼睛望着床顶,自己捏着嗓子唱歌:“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第二天,我发烧了。
药何涣亲自来为我诊脉,抓药替我熬了吃了,又安慰我:“别怕,我其中有味毒药下得重了些,这才发了烧。现下我重新配过方子,以后便不会再有事了。
我怔怔地盯着他脸上的赘肉看个不停,半晌终于移开目光,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据说这一睡就是睡了两天。
醒过来之后,我盯着床帏看了半天,又开始小声唱歌,这次不学东方不败了,改唱《有一个姑娘》。
唱了几遍又转而去唱《死了都要爱》,几个高音飙得我神清气爽排便通畅,当日的白粥都多吃了小半碗。
我自己唱得是挺嗨,却不知外头监视我的人作何想法。
又过了两日,孔鲫竟跑来看我。
他见了我便笑眯眯地作揖:“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我瞧她一眼,淡淡道:“当然记得,你丫不就是闻我和楚修竹身上有没有香粉的那个伪君子嘛。”
他一愣,继而又笑:“小姐气色不错!看样子精神是大好了!”
我点头:“自然不错啦,被你们拎过来踹过去的,多活血化瘀啊!”
孔鲫娇羞地笑笑,又云淡风轻地另转了话题:“小姐这几日卧床,怕是不知道教中事务变动。——四大长老之中,墨潜、赤冰、摄心三位长老尽皆伏诛,乐堂、烈堂的两位堂主也追随先教主而去,因此乐堂堂主由洒金儿暂代,在下不才,现下暂代烈堂堂主一职。”
我托着腮点点头,百无聊赖地:“不感兴趣。你说这个话题,不过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升官罢了。好了好了,恭喜烈堂主,还有啥正事没?”
孔鲫张了张嘴,我又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你这么半天都没绕到正题,也大概是没什么大事。没事就走吧,堂主不是应该挺忙?还是你真就只是挂个名儿啊?”
他呆了片刻,只得讪讪起身向我行礼,黑着脸出去。
当天下午,药何涣又来为我诊脉,他一见我便慢吞吞道明来意:“教主让我来断一断,你脑子到底是真烧坏了,还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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