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葛建辉,你这个人真不够朋友,我只说请你洗个澡,干干净净过大年,你都不吝啬,挑了这么个奢侈的地方,花别人兜里的钱,你幸灾乐祸是吧。”
“这浴德池可是上海滩算得上的浴室,能上这里洗澡的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心里话,我在上海几十年,从来没敢想过来这里洗澡的,这不,托特派员的福,何乐而不为呢。”
两个月兑得赤条条的,相互看着对方一丝不挂的身体,不觉得大笑起来。“葛建辉,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才是赤诚以见。”
“看来,特派员今天要向我亮底牌了,赤诚以见嘛。”
“我亮底牌?我有什么底牌可亮的,再说了,也没有上级对下级亮出自己底牌的,只有下级对上级的亮牌啊。”
“我这人活得很简单,一个忠诚,那就是忠诚党国的事业,要说底牌,这就是我全部的底牌。”
“彼此,彼此。”
“走啦,进池子吧。”
赵永信拉低着帽沿,两只眼睛咕噜咕噜地向四周转动,生怕被人发现。这段日子,他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十分的窝囊。眼下,又要过大年了,不管怎么说,他也得替去看看她的爹娘,给他们两位老人拜个年,准备些礼物。
“黄包车。”赵永信一挥手,拦下一辆黄包车,什么也没说,一就坐上了车。
“先生,你要去哪里?”车夫问。
“小六子,别回头,我是赵永信。”
“赵永信,你这个叛徒,还敢坐我的车。”小六子边说边放慢了脚步。
“别停,继续走,后面有特务盯着呢,你要想不暴露,只管拉你的车,听我说。”
“说吧,我听着呢,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狗叛徒想说些什么。”小六子放开脚步,拉着赵永信朝前面走。
“小六子,我没有叛变,我是清白的,我赵永信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没有做过丧天害理的事,请你转告老板,我想见他。”
“你想见老板,门都没有,还想钓鱼上钩啊。”
“小六子,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当了叛徒,你今天还会在大街上拉车吗?你一定要转告老板,蝴蝶也没事,我谁也没出卖,这全是敌人施的一个计谋,是想借同志们的手,杀了我。”
“那敌人怎么会放你出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放了我。不过,你一定要相信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欺骗组织,愿意接受组织上对我的任何审查。三天后,我还在这里等你的消息。”说完,赵永信跳下车,还没等小六子反应过来,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哎,先生,你还没给钱呢?”
楚汉和葛建辉两个个人浸泡在水池里,慢条斯理地搓着身子。
“这多余的犯人查出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这个事不急。这个叫野猫的多出来的犯人,他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审,只是时间问题,这几天我的确太忙,也没空,再说了,我也是想静心地观察一下,我们给犯人制定等级供给制度,难道这个抓他进来的人,就不会起疑心吗。”
“我注意了,没有任何反应,一切都很正常。说不定,这只野猫早就被人遗忘了,据野猫自己说,他被抓进来后,就没有提审过他,不闻不问,就当没这个人。特派员,你说这野猫有人抓,却没人审,这是为什么?”
“所以,我今天请你来洗澡,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做一个审讯提案,没有预案怎么审,对这只野猫我又不了解,审什么,只问他是谁把他抓进来的?你能保证他能说出这个人来吗。几个月来他心甘情愿地呆在牢房里,也不提出申诉,就说明他不简单,背后一定有致命的压力。”
“这只野猫,你可能不了解,他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小偷,当我们在知道房产交易所的公函被盗之后,我就托人找这个野猫,能顺利地从保险柜里盗走公函,不是一般的小偷能做到的,而这个野猫早已就是以一根铁丝开万把锁而出名的神偷了。”
“你的意思是野猫跟公函有关系?”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不好下定义。我根本没想到,我到处找的野猫竟然就静卧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这个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你想,什么人才有可能把野猫抓进监狱,而且能做到不立档,不上花名册,只有我们自家人才能做到,公函是军统上海站开出的,也只有开出公函的这个人,在达到目的之后,想毁灭证据,所以他才是第一个想取回这份公函的人,这份公函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废纸一张,有何用?”
“但是,如果这份公函是野猫偷出来的,那么,按照杀手的逻辑,应该把他杀了灭口才对,为什么又会被投进监狱呢。”
“也许是出于杀手的某时某刻的良心发现,投入监狱,让他自生自灭,反正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
“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而言,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的秘密才是秘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个道理人人皆知,可是,这个幕后操纵者却违反了这个定律。”
“任何一种推断都不能当定论,我看,咱们有了这样的预审方案,是该提审的时候了。后天晚上,整备司令部和宪兵司令部有一个招待酒会,也算是个团拜会吧,孙民居是邀请对象,到时候,我让张一彪陪同孙民居去,把这两个关键人物支开。我们就秘密提审野猫,你看怎么样?”
“孙民居出息酒会,你这个特派员不去,行吗?”
“这都是一种政治需要,他孙民居是保密局上海站站长,是在册人物,我只是特派员,不在他们的花名册上,再说了,我很讨厌这种场合,当官的打官腔,有权的耍权威,纯粹就是一种政治需要。”
楚汉和葛建辉双双从水池里钻出来,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浴巾,把自己一裹,双双进入了包厢休息室。
“怎么样,来一根。”葛建辉把自己的烟递给楚汉,楚汉摆摆手,“你那个不够劲,还是我这个过瘾。”楚汉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骆驼牌。
“你是法国造,我是汉阳造,当然不可比啦。”
“那你也来试试法国造。”
“美国烟太呛人,我还是抽自己的。”
楚汉点上烟,又喝了口浓茶,说:“葛建辉,你说,刀疤脸的后面是一个高个瘦小的男人替他租房的,和他联系的人也是这一个模样的男人。我叫许少尉查过了,那天十点钟之后,也就是电话打进站里之后,十五分钟之内,先后有五个人在门卫登记出了大门,都没有符合这一特征的人。”
葛建辉吐出一口浓烟,“从站里到电话亭的位子,我计算过时间,走路要45分钟以上,如果是开车,或骑自行车,就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接电话后,并没有马上走,因为他有交通工具。”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或许在什么地方放了车或自行车,这样,时间差就保护了他,我觉得我们可以对刀疤脸下手了,刀疤脸只有一个联系人,一个目的。”
“抓是可以抓,但不能抓进站里,以什么名义抓,抓了之后怎么办,你考虑了没有?”
“这没问题,警察局的高队长和我很熟,刀疤脸不是骚扰公寓的主人吗,就让高队长以骚扰民居罪抓,关到警察局,我们可以去那里审讯。”
“抓刀疤脸的事,我看等我们先审了野猫再说。”
“也行。”
葛建辉回到站里时,就在大门口,他的眼睛一亮,胭脂店亮了灯,店门还开着,他喜出望外的兴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老陈——”
老陈一见是葛建辉,脸上也放出了笑容:“怎么样,你还好吧,没事吧。”
“我没事,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我想找你们,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们,一个忘了回家路的孩子,你说他有多么孤单和苦闷啊。”
“那天,看着陆泽原把你叫进大门,我都为你提把汗,心想,这下玩了,你准是被叛徒出卖了,3号和同志们为你担忧发愁。”
“谢谢同志们的关心,3号有什么指标。”老陈拿过一盒哈德门香烟递给葛建辉说:“3号要亲自见你,时间地址。”老陈拍拍香烟。
“好,我明白了,我答应过弟兄们,只要你回来,我在大港鱼酒店设席向你赔罪,明天晚上,带着嫂子和孩子一起来。”
“有这个必要破费吗?”
“听我的,必须来。”
葛建辉回到宿舍,打开香烟,中间一行左边第一支,抽出来,里面有张纸条,“明天下午3时,城隍庙戏团3号包厢见。”
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最可怕,最恐惧的,远离了亲人,失去了亲人的联络,无助地躺在床上,就像漂泊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那才是一种可怕和恐惧。
葛建辉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纸条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在浓浓的不舍之情中划着了火柴。他躺在床上,思考着该怎么向组织上汇报,汇报些什么?他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暖流一股接着一股从心窝里涌出来,扩散,向着全身扩散,到达每一个毛细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久失父母的孩子,忽然又找到了父母。这一夜,葛建辉睡得很熟,很踏实,他或许根本不知道幸福的笑容挂上了他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