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闹铃开始嗡嗡吵叫,朦胧间睁开双眼,依旧是一片黑暗,郝俊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忙乱地在枕边捣鼓不休,指尖碰撞在冰冷的物件上,隐隐生疼。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却是突兀地发现整个身子都施展不开,钻出略微单薄的被子,才恍然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郝俊一直有钻被子里睡觉的习惯,即使在娶妻生子以后,依然如此。
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角落里残留的蜘蛛网,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郝俊眨了眨眼睛,继续埋头睡觉,频率高的有些吓人的铃声就像是一根丝线,直接窜破耳膜,疯狂的涌入脑海之中。
郝俊突然间全身发冷,之前因闹铃引起的烦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震撼与恐惧。
他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的,寒冬刚过,初春的冷意还是能够直刺到人的骨子里去的,眼前的一幕似乎依稀有些熟悉,只是,此刻的郝俊实在无法想象本还在温暖小家的床上呼呼大睡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难不成自己被绑架了不成,即使是这样一种连他都感到可笑的可能,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呢?女儿贝贝呢,那个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宝贝女儿贝贝呢?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入睡之前,他亲吻着可爱女儿的额头,给他讲述着美丽的童话,哄她入睡时候的场景。
他的心间疯狂地颤栗着,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贝贝也离他而去,那他的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俊哥,你不冷啊,快起来,早操呢!待会顾校长又该来检查了,小心出不了大门给逮着喽!”床下突来传来的声音很稚女敕。郝俊这才有机会有心思去注意到自己此刻所处的地方,心中的惊疑却是再也抑制不住。
跟他讲话的赫然是胡佳杰,更确切地说是十三年前的胡佳杰,这是一张在郝俊心中永远都难以抹去的脸庞,就像是宿命中注定了一样,这一张脸庞上发生的所有表情,每一次笑靥、每一次哭泣,甚至每一次成熟或是苍老,几乎都有着郝俊的记忆。
胡佳杰是郝俊为数不多的好哥们之一,从小学同班一直到高中毕业才各自各奔东西,只是,此时的郝俊来不及缅怀这张早已是他记忆中的脸庞,却是颤颤巍巍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刚走出门口的家伙又重新探了回来,伸出虎头虎脑的大脑袋,嗤笑一声:“我看俊哥是被吓傻了,多大点事,下午我找人摆平!”来人说完,提了提有些下坠的裤子,飞奔而去。
胡佳杰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瞧了郝俊一眼,轻声道:“快起,那家伙出早操的时候不会在的!”
郝俊的脑袋一直在嗡嗡地叫,仿佛那早已在走廊上静谧的闹铃此刻已经移植到了他的脑海里一样,记忆中那熟识的脸庞开始断断续续地出去,只是大多数显得稚女敕和年轻,而郝俊所认识的只是在那些脸庞上用岁月多刻画了几笔而已。
他忍不住从窗外看天,表情安静,心中却早已是波澜壮阔,将有些发冷的双手平摊在自己眼前,这双还很稚女敕的小手真的是自己的吗,陷在指甲里些许指甲泥和光滑到让女人羡慕嫉妒恨的肌肤告诉他这是一双小男孩的手,可那真的是自己吗?郝俊盯着右手食指许久,看着那横亘在手心的熟识的疤痕才让他微微有些确定这双手的确是属于他郝俊的。
可眼前的一切都太狗血,即使上帝忍不住要对世人开个玩笑,却为何选中他,难道这仅仅是个梦而已,兴许就再这样埋头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会温馨地看到乖巧懂事的女儿正躺在自己的怀里,等着父亲叫她起床,送她去上学。
宁愿这一切都是梦,不过就这样维系一会也好,郝俊心道,这是属于他算是在人生中比较美好的记忆之一。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外边大广播里传来林志颖的歌,郝俊忍不住跟着轻喝起来,直至最后在被窝之中声嘶力竭。
“同学歌唱的不错嘛!不出操了?”一声中气很足的问话突然袭向郝俊已经纷乱的思维,让他浑身都打了个突。
郝俊无奈地翻开被窝,终于开始正视这一个早上所发生的,所看到的一切他都无法以常理来解释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顾霸王来了。
这是一间很正规的八人寝室间,郝俊从初中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直至大学毕业,甚至是初期的工作阶段也是住在公司提供地这种宿舍里,想必在如此杂乱的思绪里能够判断出这是一间寝室,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至于曾在蒿俊心中留下过无法磨灭映像的顾校长,此刻则是被郝俊重点忽视的对象。
“好,我穿越回来了!”这是郝俊心中一直翻滚着的一句话,无论他怎么样思考,终究无法凭借着他在2011年时候的学识或是见识来解释这一切。还没有翻过日历或是其他记录时间的郝俊,还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哪一年,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初中时候的寝室,大致的时间是在95年到98年期间。
他麻木地翻滚着被子,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他眼中的衣服,说起来,郝俊对这套校服还算是记忆深刻,在那个时代里面,这一套黑白相间的冬装校服彻底改变了他对传统意义上松垮的烂布校服的映像,温暖之中略带一息时尚,而传闻之中这套校服的设计者就是此刻被郝俊忽略的顾大校长,很难想象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会有这样的前卫的思想,还是一个向来以传统教育者固步自封的老校长。
穿好校裤,郝俊很麻利地从上铺上爬了下来,毕竟这个动作几乎重复了十年之多,不过,倒是穿鞋子的时候犯了难,很容易想象,一个心里年纪已经到了三十岁的男人在面对艳丽到刺眼的橘黄色的球鞋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更何况,这双球鞋对郝俊来说也是映像深刻,在仅有的初中时的几张留存的照片里面,穿着橘黄色球鞋和一身深蓝色松垮传统夏装校服的他在科技馆留下的照片一直是几个发小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无奈地系上那条绿色的球鞋带子,郝俊急切地走进寝室狭小的卫生间里面蹦蹦跳跳,终于让一直按捺着脾气的顾大校长心境大乱,伴随着眉脚也跳了几跳。作为一个长期在学生面前维持着严肃形象的校长来说,郝俊的无视彻底触动了顾校长的神经。
而此刻的郝俊则是站在寝室里八个人八块小镜子凑起来的大镜子面前,努力回想着,让记忆中自己的形象与镜子中的他重叠在一起,看来是一件存在些许困难的事情。
一头黑亮的头发,由于懒得修理的缘故,杂乱无章,郝俊依稀记得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他一直维持着这样一种状态,只有当头发长过眼睛,直至鼻梁的时候,他才会勉为其难地到理发店前去修饰一番,即使到后来大学,碰到温润如玉的妻子的时候,才勉强改过了这副鬼样,兴许这也是为什么模样颇为清秀阳光的郝俊同学一直不受女孩子待见的原因之一。
郝俊撩了撩还未分清的头势,突然间想起来周立波的一句话,朝着一直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的顾校长风骚地一甩头,“头势清楚哇?”配上本就与上海话相近的家乡话,郝俊觉得特有味。郝俊做完这一组风骚的动作,心里不自然地就有些发虚。有些人,有些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只要一经过事实的翻滚,就又会重新倘佯起浪花来,就算是他拥有一颗许多年以后的心,在这熟悉的场景里,见到熟悉的人,总有种莫名其妙地融入到以前的生活和感情当中去冲动,而此刻,郝俊恰恰甚至要自然地投入到这样一个属于他自己十三年前的身份里,他不由地暗骂老天这开得对他来说大的可怕的玩笑。
他偷眼瞄了一眼顾校长,看到那张写满沧桑的老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心中的胆颤更甚,他还依稀记得这个老校长的表情往往与心中的暴戾是呈反比的。只是此刻,灵魂间翩徉的是一颗三十岁的心,老校长的严肃都瞬间成了慈祥和蔼的代名词。
忍住心间的激动和不安,郝俊伸出有些发白的手掌,朝着直愣愣看着他做出这一系列动作的老校长笑道:“顾校长,好久不见了!您年轻了许多!”
顾忠敏整个早上起床到监督学生上早操,这眼皮子就一直跳得厉害,却是碰上这么一个学生,不知是自己老眼昏花,还是班主任隐瞒不报,两年多下来,顾忠敏自认却是没有注意到学生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只是,见惯了风浪的校长却是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大手与小手适时地握在了一起,看着眼前这双淡淡的眸子,老校长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个从他手里毕业以后又重新回来看望他的学生那一个个感激的眼神。
郝俊来不及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以严厉著称的校长居然会与他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握手,只是轻杨地跳过校长的身边,飞一般地遛下了梯,口中叫喊着:“校长,我跑步去啦!”
此刻他的心间就像是洪水猛兽,又像是清风拂柳,似是飞扬在九霄天际,又似是奔流在江湖大海。他就像是一只再也不会被束缚住的风筝一样,从此以后都将由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也不会却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的自信。
顾忠敏蹦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就再看不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口中楠楠道:“年轻真好!”
东湖中学一个年纪只有两个班级,那时候,属于是私立在城北中学的一所名义上独立的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全市的小学生凭着真才实学考进来的,而且每年都要教上一笔不小的赞助费,当时全市各个初级中学都实行这样的所谓重点班制度,以此来捞取昂贵的赞助费,当然作为其中之一的东湖中学也是其中之一。
东湖中学实行的半军事化的管理,每天早上六点要准时起床出早操,所谓的早操就是绕着位于宿舍边上的操场跑步。
郝俊下的时候,人群已经开始在操场上颇为秩序地奔跑着,路过熟悉的水泥篮球场,看着簇新的篮球板,仿佛能够感受到一个个轻舞飞扬的弧线划过长空,落入篮网,发出清脆到牙齿的声音。
奔过篮球场,跳过主席台,就是操场了,兴许这是仅有的几处郝俊对东湖中学存在恶感的地方之一,这是用煤渣铺成的跑道之一,在许多年以后,学校才堪堪用塑胶跑道。
初中三年里,郝俊几乎每一天都会与煤渣打交道,那是尘土与笑声齐飞,朝霞与红旗一色的时分。
郝俊急着找胡佳杰了解情况,只是这个年纪是荷尔蒙飞扬的年纪,整齐地跑完两圈之后,这一帮兴奋地孩子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冲向队伍的最前端,以此来显示自我的强大,就像是奔跑在最前面的羚羊,永远高昂着自己的头颅。
杂乱的队伍,飞扬的尘土,郝俊一时之间根本分不清身边的人是谁,只能跟着队伍向前冲,他的体力还行,能够跟上大部队,并不吃力。
只是,每个人似乎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有点好奇,又有点畏惧,更有一分嘲笑在里面,早已在社会中模爬滚打了数年的郝俊很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种注视之中的与众不同,却是丝毫记忆不起来,此情此景此地。
当疯狂的男生们耗尽体力,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女生们也随之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边聊着天边走向宿舍下的食堂就餐。
郝俊这才有机会逮住气喘吁吁的胡佳杰,他那圆圆的眼镜片上面占满了厚厚的尘土,与早晨的水汽连接在一起,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显然是没有注意到逮住他的郝俊。
“喂,汉奸!”胡佳杰顶着一头短发,梳着明显地三七分,戴着厚厚的圆圆的颇为复古的眼镜,几乎与电视剧里的高级汉奸一模一样,才有了他这样一个外号。
“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郝俊急切地想要知道此时此刻的确切时间,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回到2011年,他的人生似乎需要重新规划。
几个贼头贼脑的脑袋一股啦地全凑了过来,“俊哥,你不是被那个朱俊杰给吓傻了,我们还以为你找汉奸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呢!”说话的正是刚放下话要帮郝俊摆平某事的楚天南,市区人,父亲是市医院的外科主任,母亲是一家药房的总经理,算是郝俊寝室里顶顶的富二代,爱揽事,却有些冲动。
“我看哪,俊哥是被那女人给下了心药,无力自拔了!”
“唉,复杂的三角恋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一通说,终于让体力有些不支的胡佳杰喘过气来了,他担心地看了郝俊一眼,断断续续道:“98年3月26号,你没事?”
郝俊歪着脑子一算,这是初三下学期了,98年,祖国发大水,香港刚刚回归,澳门即将回归,就是这茬了。
国家大事,还容不着他参合,也实在相距他窝在这一个小城市里的初中生太过遥远,他拼命摇了摇脑袋,咧着个大嘴巴,冲着胡佳杰一阵笑,突然间就上前一步熊抱住了正兀自擦着眼镜的汉奸,大声地喊着:“汉奸,哥来拯救你啦!”泪花早已迷失了他的双眼。
几个男孩子拼命拉拽着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急了眼,红了脖子,口中还叫嚷道:“完了,完了,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