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振华想来,胡杨要用手工算完那几条曲线,怎么也得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一个星期里,攻关的事情只能先停下来,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就好了。
谁料想,在林振华给胡杨讲完有限元分析后仅仅隔了一天,胡杨就抱着一摞草稿纸跑到金工车间来找林振华了。
“小林,我算完了,你来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胡杨语气里透着几分亢奋。
“不会?”林振华惊得目瞪口呆,“老胡,你算了多长时间?”
“前天你跟我讲完以后,我就回家开始算了。昨天我请了一天假,然后一直算到刚才,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白天加两个晚上。”胡杨轻松地说道,因为持续的熬夜,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还散发着一股烟草的味道,想必是一直在以香烟提神的缘故。
“你真的没有什么计算设备,就是纯粹用手算的?”林振华翻看着胡杨演算的结果,越看越是心惊。他虽然没有进行验算,但从数据间的关系和曲线的形状来看,胡杨的演算应当是正确的。不单如此,他还发现,胡杨书写的算式非常流畅,像是常年做这种运算一样。
胡杨笑道:“习惯了,比这更难的数我也算过呢。当然,我也不纯粹是手算,我们老祖宗不是还留下了算盘吗?还有,秦瑛也帮我算了一部分。”
“秦师傅也会算?”林振华问道。
胡杨道:“她不懂微分,不过她是统计员,打算盘是没问题的。我把算式写出来给她,她就用算盘把结果求出来。”
林振华抱歉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算得这么辛苦,要不,我怎么也该和你一起算的。咱们这个埋弧焊的项目,也没这么紧张,让朱厂长给你批几天假,你坐在家里慢慢算也可以的。”
胡杨摇摇头:“不光是为了埋弧焊,小林,我是真的喜欢这个有限元分析,我越算越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好用了,这人一兴奋,也就不觉得困和累了。”
林振华感动地说道:“胡师傅,其实有限元分析还有很多东西,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
“一言为定!”胡杨高兴地说,“小林,我就拜你为师了。”
林振华连连摆手:“胡师傅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学到了这个东西而已。要论对这个方法的领悟程度,我可是远远不及你的。我想,如果你当年能够读一个麻省理工的博士,再给你一个实验室,那么发明有限元分析的就不是老外,而是你胡师傅了。”
有了初步的计算结果,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林振华设计了一套实验方案,列出不同的焊剂、钢材、电流等参数的组合,交给范世斌和冯旭,让他们组织电焊工们去逐一进行实验。探伤员拿着超声波探伤仪在一旁等待着,每焊完一条焊缝,探伤员就要上前进行检验,并记录下详细的结果。
林振华和胡杨专门负责对结果进行分析,建立实验曲线。胡杨在跟着林振华学了几天之后,竟然后来居上,分析数据比林振华做得还好。林振华先是惭愧了几天,然后就接受了现实,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是,自己前生习惯于电脑计算,离开电脑就干不了活,而胡杨作为一个业余的数学爱好者,从来都是习惯于手算的,所以在条件恶劣的情况下,表现就比自己好得多了。
实验曲线完全建立起来之后,林振华开始修改原来画的埋弧焊机设计图,根据实验的结果,许多电子元件的参数都需要重设,机械部分也需要调整。胡杨以及技术科的工程师们也加入了修改图纸的工作,他们在机械设计方面的经验比林振华更为丰富,有些林振华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放在他们手里不一会就能迎刃而解。
林振华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悲摧的,在无数的穿越传说中,穿越人士无不是走到哪里都傲视群雄的,武功第一、智商第一、连对少女少妇的杀伤力都是第一。可是自己的穿越众,虽然有着超前了几十年的见识,但别人只要稍微一学,就超过了自己。一个自称只有高中学历的胡杨,跟他学了几天有限元分析,现在已经是后来居上了。技术科一帮工程师,过去从来没有见过埋弧焊的图纸,现在干了几天,提出来的方案也比他林振华要强得多。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林振华在穿越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研究生而已,见识是足够了,但基本功和经验远不是别人的对手。他的长处只在于使用先知先觉这个作弊器,其他的才能不是随便能够补上的。
“现在情况怎么样?”朱铁军每天都要这样向攻关小组发问。
“进展非常顺利,最终的图纸今天就能够完成,明天就可以下单开始加工了。”范世斌乐呵呵地回答道。
“好啊,这一次你们技术科可是立了大功了。”
“哪里哪里,首功还是小林。”范世斌拉着林振华说道。
“那倒是,小林是首功。”朱铁军点头道。
林振华摇了摇头:“朱厂长,范科长,你们就别挖苦我了。现在整个攻关小组,就我最闲了,我发现大家对于埋弧焊的了解都比我深刻。相比之下,我当初画的那个图,简直就是垃圾。”
范世斌道:“小林,你这就错了。埋弧焊的原理,最早我们都是听你说的,要不到现在我们还搞不清楚呢。相关的参数都是你设计了实验才测出来的,你的作用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朱铁军拍拍林振华的肩膀,说道:“小林,你眼界很宽,懂的东西很多,这是你的长处。埋弧焊这个项目,如果不是你,大家肯定现在还在黑暗中模索。不过,你毕竟太年轻,有些方面经验不足,而老同志们经验丰富,他们一旦掌握了原理,自然就能找出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在这方面,你还是需要虚心地向老同志学习才对。”
“我明白,我明白。”林振华郑重地说道。
林振华这个态度,倒并不是装样,而是由衷的感触。他想起自己在华青大学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姚鹤良教授也曾这样说过,他说其实真正的大师是在生产第一线的,实践出真知,这并不是一句空洞的场面话。
“小伙子,不错,没给我们部队丢脸。”朱铁军说道,“前些天,厂务会已经同意了,给你调换一个工种。像你这样技术全面的年轻人,当搬运工太屈才了。你考虑一下,看看想做什么工种,等到埋弧焊试车成功,我就给你办。”
林振华摇摇头:“朱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倒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我还是挺喜欢搬运工这个工种的。”
“真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朱铁军骂道。
范世斌在一旁插话道:“朱厂长,我倒觉得,像小林这样优秀的人才,不应该放在车间里,应当到我们技术科来,先以工代干,未来厂办应当争取给他解决一个干部编制。我觉得,小林虽然只有初中文凭,但他的水平,比我们很多大学生还高呢。”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小林,你的意思呢?”朱铁军看着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现在对于这个时代的事情已经了解不少了,他知道,这个社会是分了很多等级的。首先,城乡差别就是一个最大的等级差别,城里的人叫作职工,农村的人叫作农民,二者相比,绝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再具体到职工内部,又有另外一个台阶,那就是干部和工人的区分。干部归人事部门管,工人归劳动部门管,工资待遇等等都有所不同。
不过,正因为干部身份代表着更好的待遇,所以一个工人要变为干部身份,难度是非常大的。在许多单位,都有“以工代干”这种名目,也就是以工人的身份,先做干部的工作,过一段时间,等到有指标了,再正式转为干部。能够以工代干,对于许多工人来说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别的不说,搞对象都比普通工人要抢手得多。
范世斌的这个提议,对于其他的工人来说也许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对于林振华,却没有一点作用。林振华知道所有这些工人、干部、以工代干等其实都是浮云,一旦走向市场化,这些身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朱厂长,范科长,这个问题先搁下,一切等搞完二类压力容器取证再。”林振华采取了一个拖延的方法,回避了范世斌的邀请。
埋弧焊机试车的时间终于到来了,两块开好了坡口的钢板摆放在容器车间的正中央,两条用来支撑焊机的导轨也已经沿着钢板的接缝部位铺好,一台做工精巧的小车停放在导轨的一端,这就是埋弧焊机。在焊机的下方,伸出一小截钢柱,这是焊机的导电嘴,焊丝从导电嘴中探出来,悬在焊缝之上,等待着焊接作业的开始。
容器车间的工人们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围在试车现场的周围。林振华、胡杨、范世斌等人反反复复地对焊机检查了多遍,力求万无一失。
“好了,朱厂长,现在可以开始试车了。”容器车间主任冯旭向朱铁军报告道。
“第一次由谁来操作?”朱铁军问道。
林振华等人互相看看,都笑着不说话。
“怎么,是都不敢上前,还是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朱铁军奇怪地问道。
“朱厂长,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像这种剪彩的机会,肯定是要交给领导的。”林振华忍不住提醒道。
朱铁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振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怎么,你们是想让我来烧第一条缝?”
“正是如此。朱厂长,我们就等着你来剪彩了。”冯旭说道。
朱铁军哈哈大笑起来:“好,这个彩我愿意来剪。”说罢,他走上前去,按动了埋弧焊机上的电钮。
传动马达轻轻地响了起来,焊机沿着导轨缓缓前行。送丝轮轻盈地转动着,向下推送着焊丝,一旁的焊剂盒也打开了,焊剂按设定的速度流淌下来,正好盖住了焊丝接触工件所迸出的电焊火花。焊机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如鱼鳞般平整的焊缝。
“啪啪啪!”冯旭带头拍起了巴掌,工人们跟着鼓起掌来,车间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朱厂长,这条焊缝焊得太漂亮了,简直是八级电焊工的水平啊!”冯旭一边鼓掌一边恭维着朱铁军,马屁拍得比掌声还响。
朱铁军当然知道这条焊缝的好坏与自己是否英明神武根本没有任何关联,林振华等人已经把各项参数都设好了,他只是按了一下电钮而已。不过,看到焊机的效果如此出色,朱铁军还是十分兴奋,不管怎么说,埋弧焊攻关是他一手抓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成功,其中当然有他这个领导者的功劳。
“祝贺你们!”朱铁军挨个地与攻关小组的成员们握手,然后宣布道:“大家都辛苦了,我给大家放三天假。三天以后,老范,老冯,小林,还有杨春山师傅,咱们几个人一起带上这台埋弧焊机去石化机,接受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