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郭氏是否情愿,严光还是来了。仔细想想,严光也就是这次进京才传出了名气,他要是不来,反倒奇怪了。刘秀与严子陵同榻而卧传为佳话,但是不管他怎么谦逊,严光都没有留下的意思。
郭氏趁着刘秀在前朝议事,亲自到广德殿去见严光。前世她只是听过严子陵的大名,从来都不知道这人长得是圆是扁,今日一见,心中不由暗自赞叹,相貌如何尚在其次,只那份气度竟如谪仙降世。
“参见皇后娘娘。”
严子陵躬身施礼,郭氏也没指望他下跪,自己要求人家的事情,不用下跪就不错了。“先生免礼,先生在京中这些日子可还习惯啊?”
“京中繁华却不适合山野之人,况且在下在宫中也是多有不便,正要告辞回乡。”
“先生高才陛下甚为倚重,先生为何不留在京中辅佐陛下?”
严光笑而不答,“娘娘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
“先生何去何从,本宫无意干涉,今日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在下客居京中,身无长物,不知有什么值得皇后娘娘相求。”
郭氏敛容言到,“今日来求先生的,并不是皇后娘娘,而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严光微笑言到,“娘娘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太子之事的确于礼不合,但是陛下决定的事情,在下也是改变不了的。”
“前年朝中就开始请立太傅,这两年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陛下都置之不理,就连广阳皇叔的奏请陛下都驳回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来请求先生,无论如何,请先生给太子一条活路。”
“皇后娘娘心明眼亮,有些话也不用在下直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无能为力。”
“我也没想过谁能改变陛下心意,只求先生出京之时带上太子,让太子追随先生,侍奉左右。”
严子陵纵然是济世奇才,也猜不到皇后会有这样的想法,“娘娘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且不说在下是否有能力教导太子,就连太子的安危都没有办法保证。”
“太子和先生的安危,自有本宫负责,先生无需顾虑。”
“娘娘的保证在下当然可以相信,但是在下是闲散惯了的人,恐怕难以承受娘娘的美意,时候不早,娘娘请回吧”
严光就这样下起了逐客令来了,郭氏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也不着恼,“本宫听说先生在聚贤馆谈论济世之道,朝臣无不叹服。世人盛传,得先生则可平天下。陛下欲得先生之心,更胜从前,先生要想离开,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严光在宫里住了几天,并不知道外面传了些什么闲话,当日跟随刘秀去了聚贤馆,他也不过是因为一时兴起,随意说了几句,没想到竟然引出这等麻烦。他很是清楚,郭氏这样的女人,不是十分受宠,但胜在名声好,成事也许不足,败事一定有余,她这会儿语带威胁,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然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陷在这摊泥淖之中,至于其他的事情,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娘娘何意,在下怎么听不明白。”
“先生不愿理会世俗之事,本宫自然可以成全,本宫一点微薄的心愿,希望先生也能成全。”
“娘娘的心愿可不是小事,这中间的干系还望娘娘三思。”
郭氏见严光语气松动,也不想弄的太僵,“本宫听说先生棋艺冠绝天下,愿与先生手谈一局,若本宫侥幸可胜一子半子的,先生需依我之言。若本宫不敌,自然会想办法送先生出京。如何?”
严光对自己的棋力相当的自信,郭氏就算天降奇才,再加上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学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他也不是想要“恃强凌弱”,只不过郭氏提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严光不知道的是,郭氏自己在无缘法待了上千年,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就算是再差的悟性,一千多年了,总是可以看出点门道来。
严光到最后也不敢相信郭氏竟然真的可以赢他半子,最奇怪的是,他隐隐感觉到郭氏的路数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娘娘果然高明,在下佩服。娘娘要求的事情在下自然照办,只是有一点,陛下那边还需要娘娘自行解决。”
“这是自然,多谢先生成全。”
郭氏屈身施礼,严光倒也坦然受了,以后都要帮她带孩子,自然也是受得起的。郭氏不便久留,略说了几句拜托之类的话就要离开。
“娘娘且慢,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先生请讲。”
“请娘娘恕在下冒昧,娘娘的棋路似曾相识,不知您师从何人?”
“哪有什么师傅,不过是照着旧棋谱比划了几年而已,先生如果感兴趣,本宫可以叫人送进来。”
严光看得出来郭氏眼中的犹豫,他也不会强人所难,“那倒是不必,想来是在下看错了。”
郭氏赶紧离了广德殿,心里觉得直发虚,她会下棋的事情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也是无缘法那个没有缘分的人教的,严光要是继续追究下去,还真是难以遮掩。
不论如何,这第一关总是闯过去,剩下的就是刘秀那边了。她还是要找梁萧商议商议。
给梁萧找媳妇这事儿已经办了两三年都没个结果,好在刘秀也没注意,不过梁府的人早就起了疑心,但是她们把目光都盯在了彭珠身上,虽然她们再也没见过彭珠,却都以为是梁萧金屋藏娇了。梁萧也不解释,任凭梁统急的直跳脚。
“严光那边竟然会这样顺利,看来大事可成了。”
“也多亏了你在外面给他造势,就算今天不答应,以后他也会知道想走不是那么容易的,到时候还得跟咱们合作。”
“他是个明白人,也不用咱们多费那么些功夫。陛下那边也差不多了,再上几次请太子就东宫的奏章,估计他就巴不得太子自己离开京城了。”
“这样就好,你就看着办吧。我听说钦天监报上来一件异事,陛下怎么说的。”
“太白犯哭星,大不祥,陛下已经拟旨大赦天下了。”
郭氏低着头,缓慢的言到,“太白犯哭星,天子有哭泣事,果然是大不祥,耿贵人宫里昨天死了棵杏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微臣明白了。”
郭氏默然的点了点头,梁萧于是起身离开。她叫人把太子带了过来,看着孩子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母后?”
“彊儿来跟母后一起用膳吧。”
皇后这一年多来陪伴孩子的时间比先前多了很多,太子也习惯了跟母亲一起用餐,不过今天母后看起来可是有些不一样。关于前朝的是是非非,他其实也听到了一些,快九岁的孩子了,能够明白很多事,但是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情跟自己的未来有多大的干系。
“母后是在为了东宫的事情烦心吗?”。
“彊儿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宫女的议论,说是为了把我安置在东宫,父皇和朝臣的分歧很大。”
“你还听说什么了?”
“别的就没有了。”
刘彊其实听到了很多,诸如陛下不喜太子偏爱西宫之类的,不过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娘跟着操心,自以为可以隐瞒下来。但是郭氏还是从儿子的眼中看出些伤感来,“彊儿要记住,不管别人说了什么,你都是陛下的长子,大汉的太子。而你的父皇,是这天下万民之主,他要考虑的事情跟别人从来都不一样。但是,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儿臣明白。”
郭氏忍到二人用过了膳,才让雁南去查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子面前嚼舌头。长秋宫这些日子都过得太平静了,以至于有些人失去了警惕之心,查了半天不过是几个小丫头嘴碎,雁南狠狠的敲打一番,罚去了永巷做苦役。蔡嬷嬷也跪在郭氏身旁请罪,郭氏知道她平日尽力,也不予与她为难。
“小丫头们不服管教也是常有的,嬷嬷无需自责,以后多加些小心,照顾好太子才是要紧的。”
太子在宫里住不了几天,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处置郭氏还要费些思量,这几个人给了别人或者是放出宫去郭氏都舍不得,但是太子真的离了宫,留着也不是个事儿。
“娘娘这些日子不管事儿,宫里的人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第二天午膳的时候,红宛气呼呼说道。
“怎么了,好好说。”
红宛原本不想让郭氏生气,但是这事情要是不说,她心里没个准备再让谁给算计了去,那乱子可就大了。
“西宫不是死了棵树吗?”。
“知道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本没有什么,但是又有人传言耿贵人做了个梦,梦见六殿下不好了。”
“是吗?怎么个不好法?”
“传什么的都有,娘娘还是别听了,问题是奴婢听几个宫女议论说是有人嫉妒六殿下,下了符咒。”
“这还了得”郭氏相信梁萧做事不会只有这点规格,应该还有别的。
“娘娘可千万别着急,也有传言六殿下受宠过甚伤了福分,还有好多犯忌讳的言语在里面。”
这也太牵强了些,想来是梁萧仓促之间也没办法安排的更好,况且这虚虚实实的,倒也还说得过去。她命人把那起子嚼舌头的丫头们都给押了起来,也不想伤她们的性命,就只是关在了长秋宫。
“让大长秋去请陛下过来。”
刘秀还在想尽办法挽留严光,如果是别人来请定是要不耐烦的,但是郭氏从来没有主动相邀过,还以为是皇后开了窍,乐颠颠的跑了过去。然而到了长秋宫,却是半点好事儿也没有。他这些日子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严光身上,宫里的这些事情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事关爱子,半点也不敢含糊。他立刻派人去把耿氏请来,先得问明情况。
郭氏很清楚这是梁萧的计策,但是细节却并为交代,耿氏来了只怕是难以自圆其说。然而这么些年,她跟梁萧倒是培养出了几分默契,到时候也只需要见招拆招,也不用过于担心。
耿氏现在也是在暗自猜测到底是何人设局,目标又是对谁?她的确是做了个梦,但是却并不曾跟任何人提起,但是一上午的功夫,竟然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陛下,臣妾并没有梦见过仓儿有什么不好,也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郭氏惊问道。
“臣妾实是不知,再说死了棵树,臣妾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的是非。”
耿氏一脸的迷糊不像作假,而这事情隐隐的又指向了长秋宫,这不可能是郭氏所为,那么能做这种事的,也就只有阴氏了,刘秀觉得自己猜的一定没错,他也不想再把阴氏牵扯进来,只跟耿氏说了要彻查,心下盘算着敷衍过去。
耿氏对这三个人的过去知道的很少,也不清楚陛下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是顺从的说了声请陛下做主。然而郭氏却是非常了解刘秀的,心中不禁感叹他竟然还是那么念旧,正好她也不愿意在这上面继续纠缠,还是正事要紧。
“陛下,毕竟是关皇子,还是请钦天监问问吉凶吧?”
郭氏这个提起正是和了刘秀的心意,他马上就让中常侍去宣钦天监正,而他行事的路数,不仅是郭氏清楚,梁萧也早就模得透透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弄出个太白犯哭星来。
没过多长时间,钦天监就有了结论。原来是六皇子生就不凡,但是却受了些压制,因而成长就有些阻碍,这阻碍可大可小,全看二人运数,如果二人能够远离,就都可以无碍了。压制爱子的人,刘秀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太子,郭氏在此他也不好细问,只等换个时间再问个清楚,好马上设法解决。
郭氏听得明白,梁萧已经把路都铺好,剩下的就看她的了,她这边暗自盘算,耿氏偷眼看去,正是阴沉着脸,冷汗可就下来了。之前的事情就是隐射长秋宫,现在更是明明白白的扯出了太子,不管是谁设这全套,可都是要她的命了。
“你不必惊慌,先行退下吧。”
耿氏正要请罪,郭氏倒是看出她的不安,先出言把她支走。她抬眼看了看刘秀,见刘秀点头,她也只好依言退下。
“陛下,六殿下这事情干系不小,还是要赶紧解决才是。”
“朕乃天子,怎么会犯什么邪祟,皇后不必担心。”刘秀以为郭氏要把刘仓送出宫去,毕竟已经有过先例,但是这两个儿子可是完全不同,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陛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六殿下跟二公主龙凤双生,岂能轻视?臣妾倒是有个办法,可解眼下的难题。”
郭氏言语中肯,刘秀只能停下脚步,“你说吧。”
“臣妾打算送太子出宫去避一避,还请陛下恩准。”
“什么?”刘秀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太子可是郭氏的命,她怎么可能舍得他离开。
“臣妾是说送太子出宫。”
“胡闹,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怎么能轻易离京”刘秀轻声斥责道。
郭氏心想,你若是真把太子当储君,我又何须出此下策,然而她还是一脸平静的言道,“近日朝中之事,臣妾也有所耳闻,为了太子使陛下和重臣失和,等到太子懂事之后,也会觉得是自己的过错。送太子出宫,一则可解朝廷争论,二则也可解六殿下的危厄,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秀听了心下感动,他很清楚郭氏一向都识大体顾大局,却没想到她为了他竟然能牺牲至此,“通儿,你怎么能舍得太子。”
“臣妾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太子,但是唯有这样才可解父子兄弟之危难,也容不得臣妾徇私。况且臣妾前日在广德殿见到严光,虽然言语不多,但是却十分佩服他的学识,严先生去意已决,恐怕不好强留,臣妾想着如果太子能够拜在先生门下,哪怕只能学到一成两成,那也是毕生受益了。”
“但是……”
刘秀总觉得有些不妥,然而郭氏的理由他也没办法反驳,更何况,送走了太子,正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陛下就准了臣妾的请求吧,毕竟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了。”郭氏差点月兑口而出用不了几年太子就会回来,马上又想到不可提醒刘秀太子回来以后会更加麻烦,话到嘴边,有咽了回去。
郭氏此刻眼中含泪,另有一种凄楚,刘秀也只能成全她的大义。
“陛下既然应了,臣妾就斗胆提个请求。”
“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
“太子毕竟是臣妾的心头肉,交到别人手上也不能放心。”
还等郭氏说完,刘秀马上言道,“你尽管放心,朕一定会派重兵保护好太子。”
刘彊再不讨喜,那也是他的亲儿子,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别人怠慢了半点。他的这点心意,郭氏倒也明白,心里头多少还能暖和点。
“臣妾并非此意,太子出宫,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需要派个心得过的人跟着也就是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毕竟中原初定,时局也并不是那么安稳。要说放心,朕最放心的就是吴汉了。”
“让大司马陪着小儿读书,可实在是大材小用。其实臣妾最放心的人就是况儿了,但是陛下也知道,邓氏拼了命才生了个女儿,到现在也没恢复,太医看了几次都说十分危险。这个时候让他们夫妻分离,臣妾实在是于心不忍。”
“况儿这些日子都没进宫来,朕就猜着邓氏可能不是太好,却不想如此严重。”
“臣妾在没有可托之人,这几年也就是梁侍中偶尔到长秋宫来,他与况儿是过命的交情,臣妾看他为人也不错,应当可以托付,陛下以为如何?”
“你眼光还不错,梁萧聪明机智,也算忠心,把彊儿交给他朕也放心,朕再挑几个好的侍卫,其他的你来安排。”
“多谢陛下”
刘秀心里说到,应该是朕谢你才是,如果朝中再这么争论下去,都可能影响到前朝的战事。也不是朕不疼彊儿,只是储君之位非同儿戏,朕不得不慎重,但是朕可以保证,不管将来如何,朕一定保你母子一生富贵。
郭氏此刻并不知道刘秀心里的想法,况且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相信刘秀前世也不想害死彊儿,只不过在两个儿子之间,他选了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