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光也不教给太子很多东西,反而腾出大部分的时间让梁萧和沈风带着他出去玩,没事打个猎,钓个鱼什么的,没用多久,孩子的心性儿倒是给玩出来了,不在那副若有所思小大人儿的样子,几个大人看着都挺高兴。梁萧还特地给郭况写了封信,虽然是按照他们事先就定好的暗语,但是也够危险的,可是为了让宫里那位放点心,冒一次险他认为还是值得的。而自打他到了富春江地头儿,渐渐地也看出些郭氏的布置,心里暗暗惊讶,他没想到郭氏竟有这般实力,料想刘彊这帝位算是跑不了了。
他同时也在审视着另一个人,郭氏郑重其事的把太子同时交给了他和那个人,一路上他都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沈风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得郭氏这般信任?然而看了许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越是这样,他越相信,这沈风一定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沈风有着非常敏锐的直觉,那是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磨练出的,远远不是只依靠头脑的梁萧比得了的。梁萧想要观察他,还需要费些周折,而沈风已经发现了他对郭氏非同寻常的情意。他心里有些苦闷,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相思,竟然还来了这么个劲敌。不过他很清楚,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半点机会。他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满月复心机的毒辣妇人,但是却看不清她的心遗失在了什么地方。而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护好她的儿子,等到他们再回去那一天,接受一个物是人非的结局。
沈风心里苍凉和无奈,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半点,平时,都是一张木无表情的脸。开始的时候刘彊有一点怕他,直到一次意外的惊马,沈风奋不顾身救他的时候,他才把戒心放下。
“沈师傅受了伤了?”
沈风抱着刘彊本来可以很完美的落地,但是有了梁萧那个心急武艺差的家伙帮倒忙,他却受了点伤,他随意的看了一眼,“一点擦伤不要紧的。”
“我们快回去吧,先生那里有药。”刘彊的眼里有些愧疚,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他而受伤。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沈风见刘彊一时难以释怀,赶紧转移了话题,“公子以后练功,也有可能受伤的,心里会害怕吗?”。
刘彊摇了摇头。“彊儿要用心学文习武,将来好保护娘亲,所以彊儿不怕受伤。”
刘彊的确是个孝顺孩子,就为了这个沈风也得把一身的本事尽数的是传授给他。而梁萧经过这一事,倒是发现了沈风的能耐,救太子时他那一身轻功,可不是一般拳脚功夫。江湖中人又怎么可能在宫里作侍卫,并且还听从郭氏的差遣?
梁萧并不清楚真定府豢养着死士,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极有可能是郭家或者是刘扬遗留的势力,也正因为如此,郭氏在宫中才能够得心应手,而且还敢把太子送出宫去。从此,他看沈风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沈风也知道天长日久在一起,不可能瞒得住他,心里也没有在意。
“那匹马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做手脚的可能,应该是个意外。”
“这样最好了。”梁萧也是松了口气,如果刚刚落下脚就被人发现,那以后的日子可就太不好过了。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把能接触到公子和那匹马的人都另外派人监视起来了,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倒是觉得如果真的有人知道是公子在这里,用不着使这种办法。”
“还是再看两天吧,大意不得。”
梁萧更相信他的判断,而沈风却要谨慎得多。这些人虽然都是他的属下,可是他现在也不敢无条件的相信谁。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赵普在外头敲门,梁萧到长秋宫的时候经常能碰见他,两个人算是比较熟悉的,所以起身开门请他进来,率先他开口先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公子休息了?”
“公子受了点惊吓,喝了点热汤已经睡了,我是有事情过来问问。”
“为了白天公子落马的事情吧?”
“两位先生不要怪我多事,只是在宫里一些鬼蜮伎俩见得多了,所以有些紧张。”
沈风和梁萧并不曾因为赵普是个宦官、下人而对他就有所歧视,相反他们都很明白,长秋宫的人就出来这么一位,可知郭氏是多么的信任他。况且他们出门在外,只有三人一心,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太子的安全。
“十有八九是一场意外,不过沈师傅很是谨慎,所以还要在查查。你不要担心,也不要跟公子多说。”
“多谨慎点是好的,公子不能有半点闪失。”
严光从他们的窗前经过,能听见三人的只言片语,心中有些感慨,这茅草屋里的三位,将来也许权倾天下,也许粉身碎骨,就连那个孩子,都是前途未卜。
沈风其实早就听到严光的脚步声了,他却没有降低声音,他希望严光能把他们当成自己人,首先他们就不能把严光当成外人。
“刚才门口是不是严光啊?”梁萧武艺虽然差,但也不是全然不通,他只是想看看沈风的反应,并不担心什么,毕竟能走近这个院子的人都是屈指可数。
“都是那一匹马给闹的。”
“我还是赶紧回去吧。”虽然太子就在隔壁,但是赵普的心里紧张的不行,太子不在眼前,总觉得不能放心。
“先等等,严先生过去了。”
沈风听着声音就知道严光是过去看刘彊的,所以赶紧阻止了赵普过去打扰。赵普自然也很分得清轻重,于是耐着性子跟他们又坐了一会儿。
赵普回去的时候就发现窗前的矮榻上放了一包定惊散,还有张缣帛写了用法,太子的被子跟原来掖的不一样,不过太子睡得沉稳,不像是自己弄开的,他猜着是严光给把过脉。
要不要请梁先生来看一看?赵普拿着缣帛有些犹豫。
他知道这些读书人都略通些医理,梁萧之前也是给太子把过脉。然而他看了看缣帛上未干的字迹,决定还是按照这个先用上。
第二天太子果然神清气爽,赵普赶紧嘱咐他去谢严光,他自己却忙着把事情跟梁萧和沈风说了。
“我原是想问问两位的意思,但是怕严先生怪罪,所以就自作主张,把药粉给太子用了。”
“这回倒是没什么,咱们都知道是严先生过去了,只是以后要当心,就算是不跟我们说,也得找严先生确认一下才是。”
“的确是我疏忽了。”
“也没什么要紧的,太子既然醒了,咱们过去吧。”
梁萧说罢起身,几个人相继跟了出去。他们还没进到严光的屋子里,就听见两人的笑声了传来,三人相视而笑。
“公子今天可还敢学骑马呀?”沈风迈步进屋,朗声问道。
“当然,大丈夫岂能因噎废食。”
十岁的小孩自称大丈夫,多少都有些可笑,但是刘彊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众人都感到很是高兴。就这么着玩了大半年,严光才开始正式教授刘彊。而刘彊也谨守着为人弟子的本分,每天早早就过去隔壁给严光请安,跟着先生用罢早膳就开始学习,到了晚上还要跟着沈风学些拳脚功夫,倒也是规规矩矩,不辞辛苦。
除了这些,他每天都还要抽空去梁萧那里,请他另外讲解些,这也是郭氏之前叮嘱过的,时间长了他却发现梁先生讲的东西跟严先生很不一样,小小太子又困惑了。
“公子怎么了,可是可是两位先生最近讲的太多,公子一时记不得?”赵普见太子自梁侍中那里回来,一直都愁眉不展的,有些担心的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我发现同样的典故梁先生讲的和严先生往往不太一样,我就糊涂了,不知道谁对谁错,该听谁的”
“公子难道忘了,夫人临行之前特意嘱咐,世间之事都不可只看一面,公子要学会多方面的思考。我想两位先生说的一定都有道理,公子只管把这些都放在心,等你大了以后自然就会明白的。”
“我是记着这话,所以也没敢问两位先生,但是总觉得十分困惑。”
赵普虽然读了点书,但是学问这两个字是称不上的,他可不敢胡说误导了太子,想着皇后娘娘的嘱托,赶紧说道,“公子如果不明白,不如去问梁先生,娘娘说还没有梁先生解决不了的事情。”
“是了,娘亲在临行之前就吩咐过,严先生的学问足以做我的师傅,但是却不愿如朝为官,只能跟着他出来游学,要以先生之礼相敬。而梁先生的学问不在严先生之下,让我以太傅之礼相待,想来在梁先生那里没什么不可问的。”刘彊很快明白了两位先生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正是了,夫人不是说过,公子出门在外要多听多看,万事要听从梁先生。”
刘彊只身在外的,只能谨记着母亲的叮嘱,凡事多在暗地里留心。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个教法,刘彊最后能学成什么样。
梁萧自己都没想到刘彊会过了这么多天才来找他,年纪不大,但是耐力还不错。
“严先生今天讲‘牧誓’,他认为天下乃是有德者居之,周武王心怀天下,广施仁政,顺天应人,所以最终才能够取殷商而代之。但是先生却说是纣王无道,自毁基业。所以彊儿就糊涂了,武周代商,最主要的原因到底纣王呢,还是武王?”
这其中的缘故大人很容易理解,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还真有些难以区分。梁萧向来不信天命,也不信德行,他只相信谋略,因势利导,相机而动。
“作为帝王,享有很多的权利,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国家和臣民都是帝王的责任。但是对于百姓来说,所求的不过就是一餐一饭而已。你要知道百姓但凡是有活路,他们就不会造反。以仁慈之心治理天下,为的不过就是给百姓一条活路,来换取天下的稳定。武王姬发继承了父亲的仁政,但是并不是这种仁政趋势着各路诸侯随他反叛朝歌的,真正使他们反叛的,是纣王的无道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书上说是武王德感上天,上天才授命于武周呀?”
“历代帝王,莫不如此自封,再看现在那些领兵起事的,又有哪个不是自称受命于天的不过是愚民之言,岂能尽信?成汤霸业,传到纣王时将近六百年,历经三十代王,号称铁桶江山,外有八百路诸侯忠心侍奉,内有比干、微子等人一心辅佐,难道就不是‘受命于天’了?纣王即使不如他的祖先贤明,但是如果能善听人言,固守祖业也是不成问题,但是他的荒yin暴虐超过了诸侯和百姓能够容忍的程度,武王一起,自然是群起响应。你想想看,若不是纣王的统治断了众人的生路,又有谁愿意提着头去造反呢?天下万事,所借的不过就是一个‘势’字而已,纣王自己造了这个势,武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但是,如果纣王没有造这么个势,武王就是再贤明,又有谁会跟着他造反呢?”
刘彊似懂非懂,“先生,什么是势?”
“势就是绝大多数人一个共同的心愿。王莽不仁,横征暴敛,所以天下人就希望回归汉室。当今皇上也是顺了这个势,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
君命天授,这是刘彊从小耳濡目染的,他虽然不知道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而他现在却有些疑惑了,似乎有一股比天大的力量,可以支配着事情的发展,那就是梁先生所说的势,就是民心,升斗小民的力量,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他也是第一次对他的父亲“受命于天”感到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