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府第 50、有女初长成

作者 : 韶词

50、有女初长成

香樟木刻贝纹梳妆台上琳琅满目,几只珐琅镶金八宝盒敞着,闪着荧光的东珠串儿随意勾在盒沿上,盒子里的金银玉饰堪称巧夺天工。镜子前散落的堆着些胭脂香膏,质地细腻色彩鲜艳。不远处的雕花大床上堆满了各色裙衫,连黄花梨插屏也未能幸免于难,左右各勾着件纱衣。

宽大的内室这会儿却挤满了人,二女乃女乃谢氏坐在椅子上,清闲的喝着茶,偶尔往围作一团的人群望上一眼。最外头一圈是杭白并朱瑾紫薇三个丫头,三人手上都挂满了衣裳塞满了珠串儿,往里一层是新嫁娘三少女乃女乃赵疏柔和宜珈的女乃娘葛妈妈,两人聚精会神比划着站在中央的小姑娘。

等谢氏喝到第三杯茶,人群终于散了开来,里头走出个水灵灵女敕生生的姑娘。谢氏端茶的手顿了顿,把茶盏放回几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宫缎素雪上衫,流彩暗花凤尾裙,勾勒出女孩儿纤细玲珑的身姿,别致的灵蛇髻上随意缀着几颗拇指大的东珠,发底戴了座小巧的白玉莲花冠,玉色温润柔和,显得女孩儿亲和可人。从头发到脚趾一一检查细了,谢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算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众人的神经直绷着,听到这话终于舒了一口气,赵疏柔笑着接话,“那也是六妹妹底子好,怎么打扮都好看。”

夸孩子比夸本人更让人舒心,谢氏也不例外,对儿媳妇的恭维欣然接受。

“三嫂可说到点子上了,六妹妹天仙般的人物,怎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得的。”站在近处的四姑娘宜珂见主母听着开心,也跟着一通夸奖,可惜这话说的过于露骨了,反让人嚼出几分刺耳的意味。

赵疏柔面上一僵,这是在讽刺她溜须拍马讨好婆婆贬低其他小姑子么?她真没这意思啊!都是庶出看人家脸色混饭吃的,有必要互相难为么?!赵氏不禁埋怨上四姑娘,赶忙开口为自己辩白,“四妹妹说的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哪来这天上地下之分呢。”就是有咱自个儿心里知道就行了,说出来膈应了别人又憋屈了自己。

宜珂这会儿也回味过来,自己这话委实谄媚了点儿,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她到这京城孟府有三四年了,可栗姨娘却仍远在山东家庙一点回来的音信都没有。每月寄来的家书里絮絮叨叨都是叮嘱自己要听话要乖巧,姨娘自个儿的情况却只有短短一句“安好勿念”。宜珂将这些书信背的滚瓜烂熟,夜里实在想的睡不着就一篇一篇背诵,背着背着就像是栗姨娘亲自在床头,讲着好听的故事哄她睡觉。栗姨娘在的时候,她嫌她满身铜臭、目光短浅,一个正房太太的名头就能让姨娘心满意足的将自己打包嫁出去。可如今姨娘不在了,她娘为了弥补她犯下的错事被关到庙里头受苦去了,宜珂的心就像被锤子砸出个大洞,呼呼直往里灌风,冷的她不住发颤。为了能早日把栗姨娘接出来,她把自尊骄傲踩在脚底下,她奉承主母讨好嫡妹,可这一切的牺牲还是没用!

“三嫂,我不是这意思……”宜珂手指死死掐着掌心里的女敕肉,向赵氏赔着笑脸。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七姑娘宜珞小声帮腔,“四姐一时口误,三嫂你可别生气。”

赵氏本也没真动怒,不过是急着撇清自己,可宜珞这话一出口却成了自己小鸡肚肠和小姑子计较,这下可真难以善了了。

宜珈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七妹,若有所思。这招挑拨离间高啊!

谢氏对这出闹剧不置可否,只瞅着宜珈问,“明儿可是你的生日宴,你自己瞅着可还有哪儿需要改善的?”

宜珈回神,对着镜子臭美了一阵,拉起大大的笑容问谢氏,“镜子里的漂亮姑娘是谁啊?”

谢氏喷笑,拽起椅子上的靠垫往她身上招呼。

满屋子配合的扬起欢声笑语,四姑娘攥紧拳头藏在袖子低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不已。

孟家嫡孙女、平鎏侯外孙、镇西将军妻妹,宜珈的十岁生日宴注定清净不了。谢氏一大早就把宜珈从被窝里挖出来,一块冷帕子往脸上一盖,六丫瞬间睁眼。

按着昨日的步骤走上一遍,杭白领着朱瑾紫薇一阵收拾,葛妈妈和耿妈妈两道防线探照灯似的上下检查,不多时一个古代典雅型淑女出炉了,谢氏看着闭着眼梦游般穿衣服、闭着眼漱口洗脸、闭着眼随人打扮的宜珈,嘴角不断抽搐。“砰”,好大一声响,闭着眼跟在丫鬟后头出门的宜珈一脑袋磕在门柱上,谢氏见宜珈揉揉脑袋,惺忪着双眼,又有要闭上的趋势,忍无可忍,拎起宜珈的耳朵吼她,“你给我精神点!”

宜珈的生日宴半在后花园里,孟家兄弟姐妹自是少不了,谢家表兄妹、元微之和杨蓉蓉也是毫无意外的座上客,其他并不熟悉的官家小姐们用过了午饭便纷纷回府了,出嫁的姑女乃女乃们并未回府给堂妹庆祝,只派人送来贺礼恭贺。没了外人,宜珈立刻轻松下来,八颗牙标准笑容不用摆了,六丫模模嘴角,唔,僵硬的和石膏有的一拼。

宜珈环视四周,好,都是熟人呐!杨蓉蓉一看宜珈这泛着小绿光的眼神就明白了,丫等着生日礼物呢!

“喏,别说我对你不好。”蓉蓉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只褐色长盒子,满脸不舍的塞到宜珈手里,“你可好好收着啊!”敢弄坏我跟你拼了!

宜珈打开一看,竟是阎立本的《萧翼赚兰亭图》!宜珈泪汪汪看蓉蓉,好姐妹!

元微之见宜珈感动不已的表情,会心一笑。待宜珈走到自己跟前,他故意皱起英眉,明亮的双眸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只记得……”

宜珈以为微之忘了带礼物,十分好心的安慰他,“无碍的,元哥哥来了就是宜珈的福气。”

微之弯了弯嘴角,从背后拿出只小方匣子,递给不知所措的宜珈,“我只记得听师傅说过,孟家妹妹极爱欧体字,小小心意还望妹妹笑纳。”

匣子里是欧阳询的《行数千字文》原本,后面还有几张薄纸,纸上悉心的分析了宜珈的字儿,优缺点皆有品评,改进之处也一一注出,笔者的用心可想而知。

宜珈捧着这匣子只觉得沉甸甸的,“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元微之伸手制止宜珈,“这书给了你还有用武之地,放我这儿可就真成装饰了。”这话倒不错,宜珈知道元微之练得是宋徽宗的瘦金体,讲究挺瘦秀润、贵气天成,与这刚劲有力的欧体字确无相似之处。

“你可别辜负了这匣子。”元微之朝宜珈眨眨眼,宜珈了然,说的是那些指正。

宜珈真诚地向元微之道了谢,他这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映着身后的碧水蓝天,宜珈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漏了一拍。

寿星公收了一圈礼,走到谢尚翊跟前。素来温和体贴的谢尚翊破天荒一脸尴尬,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揪着衣服,眼珠子不敢看宜珈,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宜珈猜想表哥是不是忘了带礼物,可又担心是和元家少爷一样的乌龙,不敢轻易开口,两人就僵在原地。

半响,谢尚翊偷偷抬眼看宜珈,见宜珈大度的看自己,明白她误会自己没准备生日礼物了。老好人谢尚翊没了法子,慢慢吞吞支支吾吾的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是只精美的檀香木盒子。

宜珈接过盒子,顺开了,谢尚翊一句“回去再打开”卡在喉咙里,圆润的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盒子里是座根雕,雕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包包头,圆圆的脸上露着两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甜甜的,宜珈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她第一次去外祖家时的样子。虽然细节处理的并不十分出色,也没有旁的山水景色做装饰,可小女孩的神采却被细细的刻了出来,一笔一划,用尽心血而成。

宜珈手里拿着根雕,看着谢尚翊不知该说什么好,“表哥……”

谢尚翊脸红得能滴血,小声回她,“不喜欢放一边也没关系……”他说不出让宜珈扔了这种话,无论心意被不被接受,这座根雕都是他花了心血的,弃之如敝履宽,厚如他也无法接受。

宜珈挂起笑容,认真的回答,“表哥,我很喜欢!”千金易得,心意难求。

谢尚翊本已做好了被嫌弃被安慰的准备,猛的听到这话,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却见宜珈眼里满满都是认真,谢尚翊张了张口,没能蹦出一个字来,最后裂开嘴笑了,笑容真诚温暖。

“宜珈!六妹妹!我的好宜珈!”六少爷孟闻诤一路从园子外跑来,一头的汗水直往下滴,宜珈正想埋怨他两句,自个儿妹子生日都不漏个面,却让闻诤一下子拽住手,抓了个正着。“你们先赏会儿花,一会儿我们就回来。”闻诤朝众人打了声招呼,拽着宜珈就跑。

“六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宜珈拽不开闻诤的手,只得放弃逃跑计划。

闻诤头也不回,“嘿,我还能害你不成,这是给你个惊喜呢!”

六少爷带着六姑娘一路跑到了马房,身后跟着不放心的一批丫鬟。

宜珈跟在闻诤身后,远远看见前头站了一人,身边还围着……围着几匹小马驹?宜珈揉了揉眼,真的是马驹啊!

闻诤走到那人身边站定,笑得异常诚恳,“妹妹你还记得四年前差点从马上摔下来那回是谁救了你么?”

宜珈顺着闻诤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少年,剑眉星目,身材颀长,木兰青仙鹤纹长衫,腰间一把玄色金漆宝剑衬得他英气逼人,身后站着匹枣红色的大马,看着颇为眼熟。

“小姑娘,你还想扒这马皮么?”少年勾起嘴角,戏谑的问她。

轰的一声,宜珈记忆归位,一句“你就是那骗子!”月兑口而出。

少年玩味的笑笑,“你倒是说说我骗你什么了?这马可是你心甘情愿拱手相让的,我可有半分逼迫不成?”

宜珈一噎,当初还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

闻诤一看情势不好,赶忙上前和稀泥,“宜珈,这是陈郡袁家的公子,这回特意送小马驹给你做生日礼物来了。”

宜珈抬头,果然看见围在少年旁的四五匹小马驹,俱是枣色,马蹄处呈白色祥云样。小马驹像是刚出生不久,只到宜珈的腰间,一匹小马溜达到宜珈身旁,轻轻蹭了蹭,惹得宜珈恨不得搂在怀里。少年看着小姑娘眼馋不已却忍着不开口,觉得有趣,愉快的逗着她。

“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些马驹就送给你。”

宜珈看一眼马驹,又看一眼少年,努力不再看可爱的小马,朝袁公子说,“姑娘的闺名怎可轻易说出去?”就是不告诉你!

少年更有兴致了,继续勾引,“那就可惜了,这几匹可是上等的汗血马呢,三年来也就育出了这几匹而已。”

宜珈耳朵竖的尖尖的,心里更痒了。

“唔,反正你还是个小姑娘,不必拘束于这些条条框框。”少年模了模下巴,“要不这样吧,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再说你的,这总公平了吧。”

宜珈心里暗嗤,谁稀罕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可不管她,率先自报姓名,“袁丛骁,河南陈郡人,行二。”

宜珈听到最后一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行二,恩,挺适合你的。

袁丛骁也不生气,闲闲地吹了记口哨,小马驹立刻飞奔过来依次成列,乖巧的站在袁丛骁身后。

“再不说,我可带着它们走了。”

宜珈看向那一列枣红色圆滚滚的小马驹,百爪挠心、缴械投降。

“孟宜珈,山东邹城人,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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