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烛光闪烁,偶尔噼啪一声,惊得人心里一跳。
“公爹他……怎么说?”谢氏有些不敢置信,赶忙挨着丈夫坐下,一脸紧张的看二爷。大闺女订婚的时候她身在千里之外,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姐妹阋墙差点没把姑娘逼死。这小女儿是养在自己身边的,论情分只有更深,她可绝不允许宜珈让人不明不白的卖出去,哪怕这人是老太爷也不行。
孟二爷看着妻子如临大敌的样子,歇了开玩笑的心思,正经脸回她,“父亲也没说什么,就是见珈儿和元二少处的挺近,那孩子又颇有些才华,父亲大概是起了爱才之心,才随口那么一提罢了。”
谢氏一听,脑子里立刻回忆起元家族谱。元微之,年十八,父亲元仲隆乃当朝吏部尚书,母亲系梁贵妃胞妹,上头有个嫡兄元徽之,下面还有个年幼的嫡妹,三人俱为梁氏所出。元家的兴盛固有梁贵妃之功,但也不能否认元仲隆是个可造之材,不然怎能得了老皇帝欢心,短短几十年连升几级成了二品大员,运气好的让多少世家子弟看红了眼。
梁贵妃只生了个公主,早年便远嫁去了边塞,为人恭谨谦和,深得皇帝欢心,也没有卷入帝位之争的后顾之忧,怎么看,元家都是个绩优股。元微之又是次子,若宜珈真嫁了去,无需管那些柴米油盐的琐事,一心顾着自己的小家倒也轻松……二太太的特点就是发散思维,能把有的没的全想齐了。
二爷久不见妻子回应,以为谢氏担心过度,拍拍谢氏的手安慰她,“这事儿不过一说,做不得数,珈儿还小呢,横竖又有我们两把关,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谢氏抬起凤眼,幽幽的看了二爷一眼,半嗔半怨的说,“我这辈子就两个女儿,琼儿的事儿差点要了我半条命,珈儿再有些什么,我可不活了……”
二爷一听,忙止了谢氏的话,“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珈儿是你女儿,就不是我闺女了?她能有什么,将来好日子都在前头呢,不兴说这丧气话!”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二爷就见不得自己亲近之人受委屈,这话扯到了大姑娘,孟二爷有些感慨,“这些年可真是苦了琼儿了,好在,她就快回京了,咱一家人终算是团聚了。”
他伸过手将谢氏揽入怀中,谢氏顺势倚了过去,眼里有些湿润,拿了袖子轻轻擦拭。
“瞧瞧,怎么又哭起来了呢,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姑娘般说哭就哭了。”二爷觉得有些好笑,手掌轻拍谢氏的背脊,小孙子哄多了他手法娴熟。
四年前,孟家四少闻谨一路过关斩将,层层选拔后终于入了殿试,得了老皇帝的青眼成了新科探花。翩翩少年郎,系出名门,德才兼备,多少世家纷纷抛出橄榄枝,却不料孟老太爷亲自披甲上阵,带着孙子不远千里亲往山东曲阜,向孔子嫡系一脉求亲。孔家家主感其诚意,又见孟闻谨年少有成,大有可为,几经思量终于同意了这桩婚事,次年将嫡长女下嫁孟家,成就一段佳话。孔孟联姻,不论是谢氏还是二爷都对这段婚事相当满意,而孔家小姐知书达理,贤惠聪敏,无论是孝顺公婆还是侍奉相公都好的没话说,更于第二年便生下了嫡子霖哥儿,简直是古代完美媳妇典范。
谢氏抽了抽鼻子,埋怨他,“还不是你惹的,说着珈儿的婚事又提到琼儿,我能不愁么!”再一想,想到祖母这词了,更气了,她愤愤的锤了二爷一下,“我是做祖母了,二爷嫌弃我年老色衰成了鱼眼珠不是?”
二爷被锤了一顿,却觉得心情舒畅,笑着安慰妻子,“你做了祖母,我也是祖父了,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年轻,凑成一对刚好!放宽心,琼儿虽经历了些波折,可如今不也好好的,珈儿是咱们的老来女,亏待了谁都不会亏待她!”
谢氏被二爷逗得发笑,轻轻捏了他一下,柔顺的倚在他怀里,心里头叹了口气,儿女个个都是债,为了这一笔笔债,她只能硬下心肠利用丈夫对琼儿的愧疚感给珈儿一道保障……
夜色正浓,红烛忽灭,屋内春意四起。
这边谢氏为着小女儿的终身大事劳心劳力,那边宜珈坐在书桌前,手里驾着笔,脑袋却对着窗外的大月亮发呆,墨汁一滴滴绽到宣纸上,化成一团团乌晕犹不自知。
她被人告白了!做人一共三十多年,头一次被人告白,对象还是个帅哥,照理说终于有点穿越女的特权优待了,可宜珈既不像打了鸡血般亢奋不已,也不像装犯般淡定自若,反倒有种恋爱长跑十年最后终于修成正果的感觉。兴奋有那么一点,感慨也有那么一点,更多的还是忧郁,若她真是个玛丽苏极品成天认为世界绕着她转,美男围着她活,那也就解月兑了,可偏偏她自我定位异常清晰——家世相貌八十分的小白姑娘一位,而元微之从品学才貌各方面来看都是上九十的优质男人,常年受阴谋论影响的宜珈钻牛角尖了……
他说……师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一手欧体风骨俱佳,一笔赵柳婉约清隽。
他说……六妹妹明眸皓齿,绰约多姿,动静皆是风景。
他眉目如画,风姿隽永,一双明眸清澈明亮,就那么直直的看向她,双唇轻启,清泠的声音随着微风吹入她的耳际。
他说……不知他是否有幸,能入华之的青眼……
她心头一乱,俏脸微红,发丝飘扬,他抬手拂过她的脸颊,将那丝散开的云发别到耳后,唇角微勾,浅浅一笑,这是他的心思,华之若不愿,大可抛之脑后,不必烦忧。
宜珈万分没用的狼狈而逃,思维紊乱至今。相识八年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对元微之,她不讨厌,甚至……喜欢也是有一点的,她也说不清是纯粹对美男的欣赏还是真的对他情愫暗生。
她今年十四了,用不了几年谢氏就得着手替她想亲,与其盲婚哑嫁,倒不如找个相识相知的。真爱这种虚无飘渺的追求,她早就被古代同化不去想了,两人搭伙过日子,夫妻相敬如宾才是王道!这样看来,元微之还略胜了一筹……宜珈这一点上遗传了谢氏的特点,也喜欢胡思乱想发散思维。
杭白见小主子呆头呆脑的望着天,摇摇头放轻脚步退出屋子,屋外紫薇和朱瑾立在一旁,见杭白一出来,紫薇就八卦兮兮的凑到她身边。
“杭白姐,我们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对着伦月亮都看了半个多时辰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给姑娘揉揉脖子,明个儿别扭着了。”伺候姑娘是假,探听情报是真,大家虽说挂在宜珈名下,可发工资送奖金的是谢氏,万一姑娘有个什么,早报备了也好有个对策。
杭白也十八了,别的姑娘早该嫁了,可她从小跟在宜珈身边,横竖放不下姑娘,宜珈几次要替她寻个和适的人嫁了都让她给推了回去,硬是要等到六姑娘出嫁了做陪房婆子跟着一道去。宜珈说干了嘴皮子怎么劝她就是犯了犟不答应,
“大概是……春天到了吧,人容易犯困……”杭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想多说,转身往小厨房走去给宜珈熬牛初乳喝。
“困了不是该歇着么,这么干坐着算怎么一回事儿啊?”紫薇还是没想通,转过头来问朱瑾。
朱瑾白了她一眼,“主子的心思怎么是我们这些奴婢能想通的。”背过身,朱瑾追随着杭白的步伐往后头走去。
紫薇挠挠头,一跺脚,不想了!“喂,你们等等我啊!”小姐每日都吩咐厨子给她们姐们几个备了小点心当夜宵,去晚了就没了啊!
翌日,谢氏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对着镜子横看竖看不停折腾。
“这颜色显老气,看着阴沉。”二太太对着丫头手里的墨绿色小孩儿肚兜嫌弃道。
“这玉佩的穗子上怎么挂了珠子?小孩子万一吞到肚子里去怎么办?”二太太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玉佩,扔回梳妆台上。
耿妈妈站在一旁忍了半天,劝她道,“太太,这些您都检查了好几遍了,小少爷们身边都有嬷嬷看着护着,不会让小主子误食了的。”哎呦,折腾了这么多天,忠心如耿妈妈都快吃不消了,太太啊,您没看出来那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么?
谢氏最后扫了一遍,确定没一点差错了才坐下来,接过耿妈妈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说道,“琼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得让她开开心心舒舒服服的,一点糟心的事儿都不能有。”
今个儿是宜琼信上写的明确归家日期,怪不得谢氏一大早就着急上火,肝火旺。
耿妈妈识相的闭了嘴,得,和谁说道理也别和思女心切的老娘说。
接着二太太重新打点妥当了衣服发髻,带着两个媳妇和一堆婆子丫鬟浩浩荡荡去给老太太请安。孟老太太今天也起了个大早,虽站不起身,却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整个人看起来倒也精神,靠着丫鬟坐了起来。
一见谢氏领着两个孙媳妇进了屋子,老太太露出了笑容,向谢氏招招手,“纯娘啊,到我这儿来坐,今个儿大姐儿回宁,咱母女俩可要好好和她絮叨絮叨。”
谢氏和婆婆一同叙话,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晌午了。
老太太有些着急,“琼儿怎么还没到呢,该不是她还在生我老婆子的气,不来了吧?”说着说着,老太太眼睛都要湿了,人上了年纪,心性就回去了,老太太对这个自己拉扯着长大的孙女是真心疼到骨子里去了,眼巴巴看着谢氏求安慰。
“琼儿怎么会生您的气呢,许是路上有些耽搁,一会儿就到了,您放心。”谢氏嘴上安慰着老太太,心里头其实也挺着急。
“启禀老太太,二太太,大姑女乃女乃的马车到正门外了。”一个小丫鬟快步走进屋子,话里头满是喜气。
“呀,快,快扶我起来。”老太太一听就激动了,撑着谢氏的手就要下床,屋里好一通手忙脚乱。
孟府正门口,阔别七年的大姑女乃女乃宜琼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又亲自抱下了两个小儿子,看着那熟悉的朱门,匾额上那再熟悉不过的“孟府”两字,眼里不禁泛起潮意。
门口两排家丁丫鬟躬身齐喊,“恭迎大姑女乃女乃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小谢和小袁得留到下一章了!
PS,收到长评的感觉真好!谢谢nfengzhyjl童鞋和一手消息童鞋!
PPS,我的目标是100章内结文,很好,一大半已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