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宴厅,他们就赶去了传送阵。但对方却告知,今夜山上所有的传送阵都停了。客人如果有事,可以御剑下山。
李玄骂了一声。
明慈低声道:“他是防我的。”
闻人裕拉住她的袖子,道:“走。”
言罢便祭出了飞剑,拉了明慈上剑,几道剑光冲天而起。恰逢其会,明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破声,回头一望,只见火光冲天。是清月峰的方向
闻人裕笑道:“湛把清月峰的藏宝室给炸了”
李玄冷笑道:“去他的齐人之福,看他现在怎么享。”
明慈望着那火光漫延之处,突然觉得心中百味杂陈。那是她成长的地方,也是她受尽委屈的地方。她突然觉得,她好像也不这么恨明月了。他只是一个夹在权力缝隙里的可怜人罢了。
她淡道:“有本事去把绽秋峰炸了。”
李玄吃惊地道:“莫非你还惦记着那小白脸不成?你还真是枉费了湛的一片苦心。”
明慈笑了一声,为这久违的疾风所醉,道:“鬼才惦记他”
几个人火速御剑到了山下,到了事先说好的约定地点,原来是姜二那里。几个人方收了剑,便有看到剑光的人来开了门,正是姜二亲自来了。
他四下看了一眼,道:“快进来。有追兵。”
李玄和闻人裕大惊。他们二人竟是一无所觉
除非,对方有金丹以上的修为……
姜二道:“好大的胆子竟只身一人追来了”
李玄惊道:“看不出来,他对你还有几分真心”
明慈冷笑道:“真心?几分?值多少钱?”
李玄做思考状,似乎在想真心值多少钱。
明慈道:“重要的不是他对我有几分真心,而是我对他一毛真心也没有。罢,让我去跟他说清楚。”
姜二道:“去,这是二舅的地头,一个金丹,还不能把你怎么样。”
明慈披着斗篷,站在了门口,帽子遮住了脸。闻人裕和李玄懒洋洋地站在她身后。
不多时,那道剑光便冲到了面前,上面落下了乌发如瀑,喜服如火的明月。他并没有下剑,雪歌还在不断地蜂鸣,似乎也印证了他的怒气,他一眼认出了这女人是谁,低声道:“你竟敢……”
明慈笑得很放肆。这种笑容明月从未看过。她低声道:“哦,我为什么不敢。是你倒霉。”
明月脸色阴鹜地盯着她,不说话。这个地方一直是孤月城的禁区,就是清月真君也得让上几分。她竟然连这种人物也结交上了。
明慈侧过头,道:“你为什么追来呢?你觉得我不该走?应该留在清月峰,穿着四爪嫁衣,等在冷冷清清的山头,等你回来?明月,你未免可笑。”
他道:“你都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豁达,装出来的不在意。我以为你只是闹点小脾气罢了,你一向懂事。未料你竟和她一样野蛮自私”
明慈又哈哈大笑,末了她望向他,道:“明月,你真不要脸,竟然敢在我面前提自私两个字。”
明月道:“我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明慈笑道:“不够,远远不够我不稀罕你从白淑柔那里捡了破铜烂铁来送我算了吧,明月,我从未把你当成是我的良人。我也并非是你以为的良配。我要的你永远也给不起。”
一时间,明月都没有说话。半晌,他道:“那你是喜欢湛?他有什么比我好?”
明慈笑道:“起码跟着他,不用做妾,也不用穿四爪嫁衣。”
李玄和闻人裕突然有点不忍心了。一个男人最悲惨的不是被杀死,或许该是像明月这样,总在最得意的时候被用力从云端上摔下来。这次婚礼更是闹得大。他们烧了清月峰的藏宝楼,砸了他的新房。他的新婚夫人正在冷言冷语地讽刺他。
正在这时候,两道剑光划破天际,隐隐的威压传来,竟两个都是金丹。
一个是净初,另一个却是眼生的青年男子,长得瘦削修长,眉间一点朱砂有点媚态。那人见了明月,顿时怒火冲冠,举刀欲杀。
明月眯起了眼睛。
明慈道:“你走吧。”
那人一怔,然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明慈低声道:“你害我受尽侮辱,毁了我的前程,也毁了我的身子。我让你丢了人。明月,就这么一笔勾销吧。虽然这有点不公平,但往后我也不再恨你了。你快回去陪你的新娘子吧,以后好好过日子。起码她还在你身边,能助你平定山门。”
她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去得晚了,可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顿时明月觉得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是莫大的讽刺。但更讽刺的是她竟就转身走了,拉低了斗篷的帽檐,径自进了屋。她身边环绕的每一个人,都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有一个更是和自己差不多。
明月又尝到了要忍辱负重的滋味。他捏了捏拳头,转身走了。
李玄嘀咕道:“你可真够狠的。”
明慈笑了一声,道:“我可从来没说我是个好人。”
说完,就没有再管他们,自己捏着帽檐,跟姜二进了屋。姜二叫了个女侍,带她去了一个精致的小房间。她道过谢,便月兑了外面的斗篷,躺在了床上。
门口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好像很想敲门,最终还是没有。她爬起来,去把烛火灭了。
第二天她倒是起了一个大早,神清气爽。
出了门就循着饭香去,道:“好香好香。”
明湛李玄闻人裕还有夏青,坐了一桌子,桌子上摆着白粥和大饼。和以前比起来,明湛好像壮实了一些,而且黑了不少。他笑道:“正想去叫你呢。”
她忙扑过去,坐在了唯一一个空位里,端了粥就稀里哗啦的喝上了。明湛有心想跟她说说话什么的,但都被她那个吃相给憋了回去。
夏青笑道:“我早说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明慈道:“如今下了山,我虽然只身一人,但再也不用受那鸟气,自然是只剩下开心了。不吃饱怎么行。我在山上从来没有胃口。”
明湛眉心一跳,道:“什么叫只身一人?”
明慈把粥碗的底刮得干干净净,又伸手去拿大饼,道:“哦,我想过了,你们要去北荒,我不跟你们一起了。如今我是个废人杂灵根,又不像你们已经结丹了。听说北荒的环境很艰苦,我看我是吃不消的。我还是适合留在吴侬软语的江南,看看美人什么的。”
明湛憋了一会儿,道:“北荒的美人也很多。男人都骁勇善战,各个都健壮,腿也长,性子也豪爽。妹,你不是最喜欢长腿男人的么?那到北荒去走走吧。”
他自己一点都不害臊,但在座每个人都有喷粥的冲动。唯他还一双晶晶眼,望着明慈,一副渴望他改变心意的样子。
明慈也想笑,但片刻之后又皱眉。半晌,她轻声道:“不了,我不想去。”
说完,揣了一块饼子在怀里,溜走了。
明湛呆了一会儿,便也跟了上去。结果果然看到她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啃着饼子。偶尔抬头去看看还没开花的树,好像半点心事没有。
“……妹。”
明慈啃着饼子,道:“别说了,我不想去。不想去北荒。这些年我一个人过惯了,也想试试看一个人过日子会怎么样。虽然我现在是杂灵根,但好过不能修行不是么。我不想去北荒。”
明湛道:“不……你必须跟我去北荒。”
“凭什么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算老几啊”
明慈突然来了火气。但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偏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叹道:“不,我不是……好吧,我有点生气。但,但我自己也知道这不应该,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料不到我在山上会遇到这种事情。我对自己说了千遍万遍这种话,就这样生气未免有失风度。但……我见到你总还是会不舒服。”
她道:“你让我静一静。如今你辛苦安排,接了我下山,我感激你。你让我静一静,我不是生你的气,真的不是。”
说着,她就举步要走,好像有点精神恍惚。但是手被人拉住了,扯了两下,扯不动。她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明湛笑道:“少跟哥在这儿唧唧歪歪。妹,你生气就生气,什么风度,什么不该?哥不喜欢你那套”
明慈怒道:“不喜欢你别看你滚自己滚去北荒我才不要你呆在我身边,你你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明湛喜道:“哎,这才是我妹么。憋着干什么,有什么你就说么”
明慈气得都没办法了,手都挣青了还挣不开,她无力地道:“你要不要这么赖皮?你犯贱哪”
明湛笑眯眯地随她骂。
她绞尽脑汁,把能骂的都骂了。但在她心里,明湛确实没有做错什么,骂来骂去她反而成了不讲道理的那个,理屈词穷。
她委屈地道:“我再也不要指望你了”
明湛把她拉过来,她手上的大饼掉在了地上,他低声道:“原谅哥好么?哥再也不抛下你了。”
她嘟囔道:“你算老几难道没你我还活不成了么”
明湛笑道:“好啦,别生气了。跟哥去北荒好么?中原其实也不是好立足的地方,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哥实在放心不下。而且那边都打点好了,还给你弄了一顶挺好看的小帐篷。”
她道:“谁稀罕你的帐篷”
明湛还欲再说,被她一脚踢在小腿上,忙配合的佯痛大叫了一声。孰料他一松手去捂腿,她就转身跑了,一边跑还嘀嘀咕咕地骂着什么。
明湛忙“哎”了一声,放下一点都不疼的脚,追了上去。
最终那娇气的大小姐还是跟他们一起踏上了去北荒的路。
李玄认为她也就是嘴上逞强。明月和白淑柔大约都恨她入骨,孤月山估计会通缉她。她还能怎么样,一个人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只能跟他们去北荒了。
这一趟,李玄是要无聊,打算去北荒见识见识。夏青跟他抱一样的想法,而闻人裕是以历练为主。
祭出了仙鸢明慈和夏青并肩而行,半点不想搭理明湛。她不想……那已经如死灰一般的依赖,又复燃。
他越是嬉皮笑脸,明慈就越不想理他。
然而这一趟却没有直接去北荒,而是先去了一趟岳阳。明慈提出来的,说是要去给闻人家找玉脉。这么一折腾,她和闻人裕还有李玄的关系倒是亲近了很多。夏青本就和她最熟,自是不用说。
但明湛就像只甩不掉的大狗,一直跟在她身边,她怎么摆下冷脸都没用。她渐渐被磨得没了脾气,取而代之的情绪是非常不好意思。
两个关系好是出了名的,进了闻人府,闻人大姑又特地嘱咐把他们的房间安排在两隔壁。这样明湛更是一天到晚都恨不得巴在她门上。
他那架势,若是明慈是个小孩子,他大约就要把她抱在怀里,摇着哄着,道:小乖乖,别生哥的气~哥给你买糖~
连脾气相对挺好的闻人裕都看不下去了,吐得死去活来。
夏青围观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难怪她死活不嫁明月,原来是早有佳人啊”
李玄道:“那不是,他们是结拜兄妹。”
夏青狐疑地道:“好像,不太像……”
还是更像“佳人啊”……
那“佳人”还巴在门前,端着早饭,涎着脸求他的宝贝妹妹出来跟他一起吃早饭。
门内道:“不吃现在不吃你烦不烦”
“佳人”脾气暴躁地道:“你出不出来,出不出来不出来我撞门了”
明慈豁然拉开门,气愤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佳人又摆出了小狗笑,道:“这才对嘛,来来来,你最爱吃的鱼片粥……”
佳人正向登堂入室,不妨她猛地又把门摔上了,那“最爱吃的”鱼片粥就全泼到了他身上。
顿时明湛暴跳如雷,咆哮道:“你造反啦”
门内道:“死开你再蹲着我一天都不出来”
明湛暴躁了一会儿,道:“走就走。”
说完,就“死开”了,滚进了自己窝,也用力摔上了门。怎么看,都色厉内荏……
夏青的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
更令人无语的是,过了一会儿,明湛又开了门,冲隔壁道:“喂,我死开了,你记得出来吃饭”
说完又火速把门关上了。
于是夏青给明湛起了个外号,曰,明小贱。
那天,明慈一直窝在房间里没出去,倒不是故意赌气,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灵石都倒了出来,数了数,一共有八十多万。她现在就像是那些先天不足的修士,杂灵根,而且经脉还漏洞百出。
但据夏青说,她和杂灵根又有一点不一样。因为她先前的修行方式,她体内的五行灵根已经自成一个大循环,生生不息,供应着她所需的灵气。好处就是等她的灵根开始习惯自动摄取灵气,她就不用特意去修行了。那她无论在做什么,它们都会自动开始循环。等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自动提升。
换个说法,她现在,每天都在挂机。
但这好处很鸡肋。自己修行虽然辛苦,但起码自己能控制。而且自动修行的速度并不快,只比一般杂灵根快一点点,大约跟四灵根差不多。
那么,便只能用钱砸了。蕴含灵气的灵石,丹药,通通都砸到她这个无底洞里,刺激经脉的运行速度。她最大的优势是,连她的**也充满灵气,那都是筑基时努力逆行经脉的结果。也就是说,她放一滴血,都是蕴含着灵气的。所以经脉不能走,那还可以换个道走。比如,走血脉。
但这是要进行一个复杂的体质改革的。夏青这个人很妙,他好像专门研究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对改变人的体质,非常感兴趣。巫嗣的治愈能力和修为挂钩,但,医术可不和修为挂钩。这个金丹巫嗣,只怕能治很多连元婴巫嗣也治不好的病。
只是要进行第二次体质改革,是需要冒险的。尤其是不久以前她刚改过一次。那最好是提升了一次,达到筑基七层,进入筑基后期。而以这个循环的速度,恐怕还要许多年的功夫,才能突破筑基后期。因此,像前面说的,必须用钱砸了。
她颦眉思索。这八十多万,虽然不少。但是用来填无底洞,钱是不会嫌多的。
又搬出从明月新房里倒腾出来的那些东西来看,发现差不多都是稀世珍宝一类。罢,日后钱用完了,就慢慢地去都卖掉。管他那么多。
第二天,夏青来找她,道:“既然你的经脉已经没用了,那不如把它们给封了吧。也省得漏掉灵气。”
她现在是个奇人,每天的灵气运行都在丹田里进行。幸好她的血脉中不缺灵气,供应着灵气的全身循环。但是灵气还是会自动绕到经脉里去,然后就会从那些崩毁的地方漏出来。那还不如封了经脉。到时候灵气无法进入经脉,就会只在五灵根之间循环生息。说不定还能另辟蹊径,绕到血脉里去。
明慈道:“怎么封?”
他道:“从丹田经脉源头封。你躺下,把衣服捞起来。”
明慈听话地躺下了,捞起衣服,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夏青是极出色的医者,一派医者之心,没有半分杂念,伸手解了她的裤腰带,露出肚脐,一边给她施针,一边跟她说话。
明小贱在门口偷看了一眼,顿时很暴躁。但看到夏青拿针,又不敢打扰,只好如困兽一般在门口蹦来蹦去。突然他耳朵一尖,怎么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
夏青道:“近日来你折腾得他已经够了,又何必如此呢。我是个过来人,看他对你也是一片诚心了。”
明慈嘀咕道:“我没想折腾他来着,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呢,哪有空折腾他。”
夏青笑道:“那你为何不想见他?他也怪可怜的。”
明慈沉默了一会儿,憋屈地道:“我就看不上他那副贱相,讨厌得紧。”
本就是她无理取闹。若是明湛不要道歉,她心里虽然有点疙瘩,但总能说服自己,慢慢地将此事自己消化掉。但明湛道歉了,求她原谅。顿时她就觉得自己心中委屈如翻江倒海一般。每日看到自己的灵根,就又难过一些。
她本可以很坚强的,如果明湛不道歉。她痛恨他的包容和宠爱,原本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坚强和冷漠都被瓦解掉了。可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明慈,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肆无忌惮地相信别人依赖别人。
明湛就在眼前,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以前更好。但她想要挨过去,又觉得害怕。因为一旦挨紧他就会忍不住想要依赖他,而他有心纵容她这种依赖。但世事无常,有的时候总会发生许多意外的事情。她顿时又觉得,那还不如一个人更好。
夏青似是思索了一会儿,半晌,方道:“哦,你那种顾虑,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但现在想来,其实那种想法太绝对也太偏激了。你试想,即使是双修道侣也是有所保留的。明湛如果有一百分,他愿意给你八十分,你又何必非要去强求那剩下的二十分呢?他给不了,你就赌气说你干脆一分也不要。那他如果要你的一百分,你给吗?”。
……怎么说得他们好像情侣?可是这就是她的本性。这本性助她躲过了明月的诱惑。但现在她面对的是明湛,所以这个脾气又要改改了。
明慈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枕头捂住脸,笑得肚皮上的银针直颤。
夏青吓了一跳,忙用手摁住她,道:“笑什么稳着点”
明慈使劲憋住,方止住笑,后道:“我觉得,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像个大叔……”
似乎是为了报复夏青给明湛起外号,从此明慈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