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这一次出门赴宴,逗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近黄昏,轿子才回到家门前。
这大户人家的大门,从来都是关着的,除了一些重要的日子,或重要的客人,一般时候,出入大多走侧门。
然而,这一回,就连侧门那也还是闭着的,门口并没有殷勤的看门人,及时开门。
大妞甚是诧异。
她虽不管家,但家里基本的人手安排,多少也是清楚的。
凌家不缺下人,气派场面,早就摆足了。光看守门户,就有三班轮转,每班四个人,这天还没黑呢,看门的跑哪去了。
丫头上前叫了好一会,侧门才慢吞吞地打开。
隔着轿帘,大妞听到丫头大声斥责埋怨,也同时听到守门人语调有些怪异地回答:“老爷回来了。”
大妞心中狂喜,浑没注意到那回答的声音多么奇怪,嫌那轿子缓慢,进了二门又要换媳妇们抬着,更加迟缓,她直接就一掀轿帘下来了。
几个看门人忙不迭往后缩,大妞看也不看他们奇怪的表情,快步就向前飞奔。
这一刻,那慢慢改变,一点点端庄知礼的富贵凌夫人转眼消失,她依旧是多年前,韩家大宅里,没受过什么拘束,没经过多少挫折的小丫头。
后头傻站着的看门人连忙提高声音大喊:“夫人,老爷没回院里,还在理事厅那边呢?”
大妞欢欢喜喜应了一声,依旧跑得飞快。
虽然在一刹那间感觉到了奇怪。
理事厅,那是文素秋处理家务,管理仆役,发号施令的所在,连她身为家里的女主人,都很少去那边,何况凌大哥那样一个爷们
但不解只是一刹那的事,转瞬便被她心中的欢喜冲淡了。
凌大哥回来了,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细枝末结。
她本来就有许多事不甚懂,也就不去细想。眼下重要的,是他们夫妻又团圆了。
她这样飞奔着,欢笑着,身后的丫头们,一时都跟不上她。
她乘着轻快地晚风飞跑,她披着暮光里温暖的阳光欢笑,然后,她看到了理事厅,看到了那长身而立,站在厅里的人,以及……
以及,几十个跪成一排的丫环,媳妇,婆子们。
大妞呆了一呆,终于慢下了步子。
几十人跪在一起,且最少有十几个人,头发散乱,衣裳撕裂,样子无比狼狈,却还不能整理,地上东一堆,西一堆,是破裂的钗环,散落的碎布,掉落的鞋子……
这,这是什么情况?
大妞怔怔地走近,没有看地上一堆人那充满希望的,求救的眼神,只望着大厅正中那熟悉的身影:“凌大哥,这是怎么了?”
已是黄昏,暮色温暖却也黯淡,她从厅门外走进来,背光而行,看不见那男子眼中的冰冷与森然。
她傻乎乎地走近,傻乎乎地提问。
如以前的无数岁月中做过的一样,遇上不懂的,不明白的,自然而然地只想到要询问她最最信任的那个人。
所有的疑问,他都会有答案,天大的事情,他都能解决。
有他在,她的生活,便安定平稳,犹如泰山。
多少年来,她一直这样相信着。
然后,在下一刻,最坚定的信任被那一记火辣辣打到脸上的耳光给打碎了。
那样大的力气,打得她头偏向一侧,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两步。然而,心中惊讶太甚,她甚至感觉不到那样的剧痛。
巨大的震惊之下,她呆呆抚着脸,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又或是隐隐明白,却还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直到耳边听到那冰冷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地响起来。
“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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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怎么办?”
文素秋在团团乱转。
“大哥他不会对嫂子发脾气吧?”她不太有把握地问着,却又并不等韩诺回答,自己给自己一个不太稳当的答案“应该是不会的。”
大哥同嫂子情份不同,大哥待嫂子一向是好的……
她不断地给自己新的理由,却又没有一个,真正让她放心。
现在的她,已经能比较自然地管凌松泽叫大哥,甚至没多大障碍地叫大妞做嫂子了。
称呼的变化,除了显示在家中地位的不同,多少也还是有些感情在内的。
患难之际,凌松泽的和大妞所做的,她从未忘恩过。
小小院落里,两家人招呼可闻,起居相共的情份,并不曾完全被眼前的富贵消磨了去。
人总要经过挫折,才能成长的。
文素秋不似当年顺风顺水时,常怀疑忌之心,现在她在这个家时虽常有自处困境的感觉,却也并不过多埋怨凌松泽和大妞。
凌松泽是个男人,在外头为了一大家子拼搏,无心多管家里的事,那是应当的。
大妞经常给她管家带来一些麻烦,但她也知道,大妞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并不太懂,她只是面活心软,容易被人说动。
受窘受困,她心中不是不埋怨的,可真要为这事,连累大妞太过,她却也不安。
凌松泽居然会赶得那么巧,就在那个的时候回家。
门口也没人通传,没人欢呼,怎么就,谁也不惊动地,一路到了理事厅外,看到那么一场大混乱呢?
当时凌松泽的表情,光想一想,文素秋都觉得心里头发寒。
长年高高在上,手握财富,权力的男人们摆出的威风气势,不是内宅里一帮少见识的女人,能应付,能对抗的。
只略问了几句,凌松泽的身上那恐怖的压迫力,已是逼得一堆人跪下了。
领头闹事那李婶子吓得全身发抖,只知道磕头大喊:“不关奴婢的事,都是夫人的吩咐,奴婢全是照夫人吩咐做的。大爷要吧去问夫人,夫人身边的小桃她们也能做证的啊……”
她或许只是情急之下,随便抓了什么,就当做救命稻草来用,拼命磕着头的时候,更看不到凌松泽的脸色有多么可怕。
文素秋看得心惊胆战,有心想劝说解释几句,凌松泽却是浑若无事一般,向她道歉,又劝她与韩诺自去休息,这些事,有他处理便好了。
他的态度十分温和,但意思,却坚决坚定,根本不容违抗。
文素秋怔怔地跟着韩诺离开,临出院门时回头,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还有那微笑着对她表示:“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凌松泽。
那样无懈可击的笑容,为什么会看得她,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冷气呢。
明明是她的困局被解开了,明明是有人要替她做主,为她出气,她却不觉痛快欢喜,反而坐立不安。
从回院子开始,就不停得在踱步,就不停地自问自答,或偶尔向韩诺提问,盼着丈夫能给一个叫自己安心的回答。
韩诺想了一会才说:“他很生气,但他不会做对大妞和平安不好的事。”
文素秋点点头,略放了了,过了一会儿,又重复问相似的问题。
韩诺也重复一遍答案。
如此过了好久,暮色降临,算着大妞也快回来了,文素秋想想,便叫丫环去大门那守着,等夫人回来,帮着报个信,把事情经过说一下,别叫夫人全没准备。
谁知丫环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夫人刚回来,听了消息就直奔理事厅那边了,她们没赶上。
她们回来时,经过理事厅院外,隐约听到里面咆哮怒吼,间或有夫人的哭声响起。光在外头匆匆而过时听到,就是叫人心惊胆战。
文素秋回头便对韩诺道:“你不是说大哥不会这样吗?快去劝劝。”
韩诺坐着没动,慢慢地说:“我还是觉得,他不会做对大妞和平安不好的事。”
事实俱在,你还在这里慢吞吞觉得什么?
文素秋瞪他一眼,又急急问丫环:“少爷下课回来了吗?”。
小平安已经开蒙读书了,家里自然也请了极有名的先生,在外院置了书房读书。不下课,是不回内院的。
“看时辰,应该是回来了。”
“那你快把少爷带去那边。”文素秋急急忙忙地下命令。
她知道凌松泽有多疼爱这个儿子。父子久别,爱儿扑上来叫几声爹爹,多大的火气,也不好发作,万一还在发怒,孩子受了惊吓,哭叫一场,怕也是要心软的。
纵看在儿子份上,也不好叫孩子的娘太过没脸的。
这样安排了一番,文素秋继续坐立不安地等。
过了一会儿,丫环面色惨白,急急忙忙地跑来报信了。
“夫人,不好了,大老爷要休了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