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雨了。原本就光线不足的梯道,此刻变得更加昏暗。
狭窄的梯道散乱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因为长年没有人来清扫,已经开始**,发出一阵阵恶臭,其中甚至夹杂着排泄物的骚臭味。已经剥落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壁上张贴着各种各样的广告,间或还能看到色彩强烈的涂鸦。
越往高的层,原本安静的梯间混杂了更多的回声。麻将碰撞的声音,争吵的声音,电视的声音,男女调笑的声音,透过隔音效果极差的房间不时地传出来。
不时还会有夜间活动的生物蹿出来。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一直沉默着的东方煜突然蹦出一句,隐约中似乎带着磨牙的声音。
“……嗯。”唐安应了一声。
因为在他的背上,所以没有办法看清他现在表情。
果然,不应该让他跟过来的。自己每天都会出入这样的地方,所以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从小到大都不需要面对这样的环境。
她怎么会忘了呢?当初信阳要来她家的时候,走到梯口,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了,从那以后一次都没有来过。
而他是东方煜啊。她怎么可以忘了呢?
环着东方煜脖子的手臂松了松,“……这个地方的确很脏,你——”
“吱——吱——”
东方煜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脚步顿了顿,抬脚利落地把不明物体踢到了墙角,这才侧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啊……没什么。”唐安愣了愣,摇了摇头,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似乎和信阳不一样。
“你的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刚刚那个人?”如果是的话,他一定会把那个人揪出来,十倍奉还。
“啊……不是。其实每到春天,它就会痛起来,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后续的发音消失了,灰黑色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开来。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对啊,怎么会忘了呢?那个一直都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伤痕。就算再怎么努力地遗忘,再怎么努力地维持平和的景象,那个伤痕一直都在,残留在唐安的右腿上,不时流脓发炎,向两人提示着它的存在。
应该十倍奉还的混蛋其实是他。
“……对不起。”东方煜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唐安惊愕地抬起头。
他……他说“对不起”?那个从未向谁低过头的东方煜说了“对不起”?
……骗人。
“那时候……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因为她的沉默,东方煜后续的话似乎更加低沉了。
唐安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我知道。”
“……你现在还恨我吗?”东方煜艰难地吐出那个一直压抑着他的问题。
“嗯……”唐安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对东方煜来说就像世界末日。
从脊背那里传递过的来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就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一开始的时候,我很恨很恨你的……不仅仅是腿……不能像以前那样跑得飞快了……每到春天,有一段时间会痛得没办法走路……想着这样的自己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东方煜口腔里弥漫出铁锈的味道。即使从来都知道的,但亲耳听到她说出口,却依然恨不得把自己杀死。
唐安接着说,“可是……那个人一定不是故意的。脑河里总是出现这样的想法。谁也不愿意看到意外的发生,即使是不相关的人,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悲剧发生。所以我就想,你一定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不相关的人。”东方煜的话语里带着不认同。
“……是吗?”唐安愣了愣,弯起嘴角,“其实就算腿一直这样,也没有什么的……”
“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的。”东方煜的语气里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坚定,就像誓言一般。
“可是……”医生说已经不可能治好的……一辈子都是这样。
“如果……”昏暗中东方煜的声音里隐隐地带着颤抖,“……如果真的治不好,那我背你一辈子……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
一瞬间,就像被人击中了软肋。心脏,胃,心肺,所有的内脏似乎全都不约而同地痛了起来。左手从东方煜的脖子滑落了下来,按住了酸痛的眼角,喉咙里的硬块堵得难受。
“……骗人……你老了怎么背得动……”
“……我东方煜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