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剑双绝’的弟子,收回属于他的曲谱,本就是名正言顺,我不欲向外人道身份,也是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于我而言,本没有错。”他的目光望着她手中的动作,如此坚定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竟也是娓娓动听,温文尔雅。
“为求拿回曲谱,不择手段?”她细细雕着手中的桃木,已见簪子的雏形。
“‘清风暖日阁’从来就不是名门正派,无论我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常的。”他明丽的笑容绽放在阳光下,不带半分烟火气。
“‘琴剑双绝’,二十余年前突起江湖,以一琴双剑叱咤风云,武功奇诡怪异,不是传统中原武林的武功,无人知其传承,不晓他师门,只知他不喜多言,不与人结交,一语不合痛下杀手。最为出奇的是‘惊雷’‘雪魄’二剑上古怪的刻痕,和‘桃花琴’夺人魂魄的琴音。”她说的很慢,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若我没记错,‘惊雷’‘雪魄’双剑柄上似乎有一双蛇形。”
目光看向楚濯漓,“和令兄额头上发冠一样的蛇形。”
楚濯漓听着她的话语,眼神却是望着头顶纷飞的桃花瓣,浅笑。
“传说中,西南深山中,曾有一个隐秘的族落,名唤‘佘翎’,以诡异的咒术守护着传承,从不与外界打交道,他们拥有自己的秘术,最擅长的就是摄魂守魄之类的蛊术,任何人进入不了他们的部落,若有族中人出族,永世不得再入族。”她手中的刀慢慢的雕琢着簪子最前方,一朵桃花在手中绽放,就连她的声音也随着动作变的认真,“如果我没记错,‘佘翎’族的族徽,就是蛇。他们供奉蛇为祖先,自诩为蛇之后裔,武功路数阴狠毒辣,蛊术更是天下无双,行事乖张,倒和‘琴剑双绝’有几分相似呵。”
楚濯漓偏着脸,扬着笑容,却不答话。
单解衣也不看他,而是专注着手中的簪子,不多时又一朵桃花静静绽放在簪头上,双花映蕊,含露半展。
撮唇,吹去花瓣上残留的木屑,她满意的看看,再度开始了打磨的工程,“听闻李端李掌门,曾经因为走火入魔而功力尽失,仅仅两个月,筋脉重续之下还能武功精进的,当世不过两个方法,一是武功高深的人将自己的功力输入为他通筋脉,但是这个方法一旦出错,就是两人性命不保,即便成功,那通筋脉的人也要承受巨大的反冲,筋脉受损,非修养半年之上不可;第二个方法就是传言中的以蛊通脉,只要驾驭功力到家,损失的不过是数十成年之蛊,相比之下可算是最好的方法,楚二公子说是吗?”
“哦?”楚濯漓抬了抬眼皮,发出一个低低的反问,掌心忽然捂上唇,轻声的咳嗽着,几声喘息中,宽大的衣袖上,溅起桃花瓣似的粉红,将那袭雪白染上了艳丽。
“快去拿药。”两名小童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讶,随后飞快的奔向屋内。
那白衣少年,靠着椅背,艰难的咳着,喘息着,看着单解衣的目光有着歉意。
这样的他,如何让人忍心袖手?
她悄然的伸出的手,握上那丝寒凉,指尖探出,按在他的腕脉间。
她很小心的探出一丝劲气,刚入他的筋脉间,顿时被一股冰寒的气息缠绕上,那缕劲气瞬间化为无形,冰寒的气息在他的经脉中飞速的游走,甚至顺着她劲气的方向弹了上来,仿佛活物一般,带着吞噬的力量,夺取着她的热量,收归己用。
她的眼神顿时凝重,看了眼楚濯漓,而他,只是歉然的回望,说不出话。
他的筋脉很细,也很弱,若是以强大的炙热内劲侵入,两股力量在身体里厮杀,必然会让他筋脉寸断。
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那么燥热的药物,唯有药物的流转,才能不震断筋脉压制下他身体里古怪的寒意,但是药物的毒性,也在慢慢侵蚀他的身体,要不了多久,即便这寒毒不让他毁灭,这药也会让他彻底消亡。
双手,握上他的掌心,她左手中的力量缓缓的吸着,将他筋脉中乱窜的寒流渡入自己的身体里,右手,暖劲一点一点的渡入。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仔细的不伤及他脆弱的筋脉,几乎是抽丝般的速度。
那寒流入身,冰凉,冷的令她咋舌,而自己渡入的微小热量,则是转瞬即被吸收,转眼无影无踪。
她没时间去判断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这般模样,只能先压制他体内乱窜的寒流。当暖意逐渐进入,他身体的寒气仿佛寻找到了美味的食物,贪婪的吸收着,全部涌向了与她相贴的掌,不再在身体中乱窜。
那凌乱的咳嗽声渐渐止住,楚濯漓喘息着,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无力说话。
渐渐的,寒气犹如饱食的饕餮,终于满足的得意而去,蛰伏在他身体的深处,当她还欲探查时,楚濯漓忽然抽回了手,“不用再渡了,若是太饱,只怕下次闹腾的时候更凶,我要喝数碗药才能压制了。”
若不是衣袖上血迹未干,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名淡定春风的少年,就是方才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
小童端着药盏飞快而来,惊诧的望着眼前无事的楚濯漓,傻愣愣的。
“没事了。”楚濯漓挥挥手,“有单姑娘帮忙,暂时不用饮药了。”
小童放下药,不远不近的站着,眼中满是不放心。
“我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如楚二宫主这般淡然生死。”单解衣由衷的开口。
“每一日的桃花都是不同的,花开间的艳丽你可知道?”楚濯漓抿了口茶,“月沉时的晕辉你可仔细赞叹过?春风中的气息,夏日中的阳光,每日都与昨日不同,每多欣赏一日,都是我的福气,自然幸福。”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单解衣放在桌上的簪间,“姑娘可以买玉簪金冠,为何独独要折我一枝桃枝亲手雕琢成簪呢,不也是心头的幸福喜悦吗?”
单解衣拿起簪子,继续手中的打磨工作,将那簪子磨的圆滑。
“公子不是普通男儿,若非这般心意的东西,怕也看不上眼呢。”楚濯漓笑的温润清雅,“五日前拜访单姑娘,本以为能再闻一次公子的曲声,奈何您与公子不在,错失了。”
五日前……
单解衣手中的刀微顿了下,桃花簪上出现了小小的一道刀痕,“不知是什么时辰呢?”
楚濯漓微一思索,“黄昏前后,应是酉时。”
她的刀慢慢的磨着,细微的刀痕在她的动作中无声的被磨平,“在街头闲晃,没想到楚公子来访,失礼了。”
“无妨。”他阖目,嗅着风里的幽香,“是我唐突。”
“楚二宫主既早已猜到我会去佛塔中守候,又为何要突然拜访?”她平静的嗓音,闲话家常般,“是试探我究竟会不会去吗?确认我不在房中后,才有了令兄故意出手阻我,待我急切而去,再到佛塔中慢慢搜寻李端藏下的曲谱,是吗?”
既然李端之前从未在古南暄和陶涉的眼皮下离开,那么唯一能隐藏曲谱的地方,就只有那佛塔。回想起楚濯霄故意引起她的主意,让她分神,之后无理由的出手,惹她阻挡,借机绊住她的脚步,一切只怕都在他们二人的算计中。
“看来,不仅我看低了楚二宫主,更错眼了楚大宫主。”那个高傲的男子,绝不是表面上的偏执冷然,他的心机,隐藏在孤绝的表象下,一样可怕。
“我说过,弟子为了收回师尊的‘桃花流水’曲谱,什么作为都是能够理解的。”他拈着一枚花瓣,在指尖绕着,“即便与这江湖为敌,又有何惧?”
她没有问为什么,望着落日斜晖,掸了掸衣衫上的木屑,“时辰不早了,单解衣告辞。”
她已明白,楚濯漓今日相邀,不是为了解释,而是宣告,宣告一种决心,一种不容动摇的意志。
而她也无需在多问下去,她已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甚至知道的更多。
步行在街头,看着手心中亲手削成的桃花簪,沉吟。
站在“蓝衣坊”的下,抬首他的房间,眼前浮现的是倾岄离去前那眉角飞扬的神情。
笑容,慢慢勾起,举步。
“单姑娘!”街头,跌跌撞撞的脚步伴着叫声,惊慌的传来,止住了她的动作。
回首间,她认出来者正是丐帮的弟子,倾岄离去时追随在身后的人。
此刻,那人面色紧张,神情慌乱,气喘吁吁的冲到她的面前,“单姑娘,不,不好了。”
心中,忽然猜到了什么。
“是公子出事了?”
男子大口喘着气,不住的点头,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单姑娘,公子说要买栗子糕,我在店门外等着,却忽然被人点住了穴道,就这么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已不见了公子的身影,手中,手中却多了这个东西。”
他将手中的物件送到单解衣的面前。
那是一封信,一封只有开头,没有落款的信,信上的字简简单单——单解衣亲启。
挑开信笺,上面的字很短,了了一行几字。
单解衣的手捏了起来,掌心中簪子的尖刺着,却感觉不到疼。
她周身,萦绕在杀气中,让面前的男子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
“没事了。”她转身踏入大门,一步一步的踩上台阶,耳边回荡着男子清朗的嗓音。
我做好饭菜,等你……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