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瑟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旁站着。一大早她就过了来。
爷爷终于点头做手术。日期却要经过再一次会诊才能定下来。刚吃过早餐爷爷就催着她下楼遛遛,单留了三叔和四叔在一边儿。她前脚出房门,不知四叔说了句什么,就听见爷爷跳起脚来一顿破口大骂。乒乒乓乓,不知什么东西滚了一地。她脚下停住,却看见许阿姨跟她摆手让她走自己的。
爷爷在病中,本来的急脾气更容易发作。几个叔叔中,四叔跟爷爷的性子最像,急,暴。当初读军校跟家里有分歧,被爷爷一气之下赶出门去。女乃女乃曾跟她说起四叔的倔。据说那天晚上,爷爷的一根皮带抽下去,那爆响惊得女乃女乃从睡梦中惊醒。等她披了衣服起身,爷爷已经气呼呼地回了书房。四叔一个人直挺挺地半跪在地板上。僵了半天都不能动。女乃女乃待要去查看,四叔噌地起身,不声不吭地回了房间。第二天一早,女乃女乃不放心,让阿姨把早餐送到四叔的房里。阿姨敲了半天房门都没有声音。后来一推,门是虚掩着的。女乃女乃赶过去看,发现房间内整整齐齐,床铺旁,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女乃女乃拿起来看,是前一晚上四叔穿的那套。当时是初秋,薄薄的衬衣展开在女乃女乃手中,背上是长长的一道皮带痕。那衣料,分明是破裂了……
四叔自那时离了家里去外地读军校。
爷爷女乃女乃的几个孩子中,严格来说却也只有四叔承继了爷爷。
一辆黑色轿车从车道上缓缓驶来,停下。韩秘书下来打开了车门。简立昂走下车子。
两个小时后有会见,他借了休息的时间过来医院看看。父亲的身体状况,丝韵已经跟他做了大概说明。手术时间是晚了些。现在的当口,手术风险还是偏大。
他往楼门口过去。
算是清早,病区里下来活动的人不多。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花园,脚下的大步不由顿了顿。那个孩子也看到了他。
多少天了?她回来了。无声无息的。除了每日定时出现在医院,她也只偶尔回去老院子。他过来的时候,有那么几次,匆匆跟她打个照面。这个孩子,还是沉默的一句话都没有。
七年了,时间像是一堵厚厚的墙,越隔越远了。
简立昂转了方向,走过去。
心瑟静静地看着父亲的大步走近,停在她面前。她看着他的正装,他不苟言笑的面孔,他异常浓重的两笔眉。同她之前记忆中的,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父女俩静静立着。
阳光慢慢升起来,氤氲着轻薄的雾气。空气中有些湿热。心瑟望着父亲。发白的日光映照进他的眼里。有红血丝。眼珠上罩了一层若有若无淡淡的黄。
心瑟低下头。她手里捏着手机。手机的盖子,滑上去,滑下来。
“瑟瑟,等爷爷的手术做完后,你搬回老院子去。”简立昂最终说了一句。
“我过惯了那边的生活,会尽快回去。”心瑟低低地说。
“我们简家人,有了问题就要面对。我说了,看爷爷的情况稳定了你就搬回去。”
心瑟突然扬起脸庞,直直地面对着父亲:“爸爸……”
看着父亲不容辩驳的面孔,她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她垂下头。简家人,简家人。她突然很……恨。心瑟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心口莫名其妙的慌张。这个字一旦十分清晰地浮现在那儿,她觉得额际慢慢潮湿。热。离开了这么多年,她又赶上了北京的桑拿天。湿热的让人难受的桑拿天。
“这些年,够了!”简立昂稳着语气:“既然总有一天要回来,能早一天就早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