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等简夫人回过神来,她发现琴瑟并不在她对面。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书桌后面。她沉坐在那把皮质座椅里,桌上的灯并没有打开。简夫人由不住自己叹了一口气:她看琴瑟的表情就知道,关于韩毓庭的这段回忆,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
琴瑟继续沉默着。简夫人等了很长时间,她看着她。她知道,既然这段是琴瑟最不愿面对的回忆,她也许不会愿意讲出来。她等待着,想问问这些年琴瑟的情况,为什么这么久了,任何人从来没能得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记得我怀孕之前,我得得那场病吗?”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琴瑟先出了声音。
简夫人的脑海里努力搜素着。她很容易就记起了那个时间段。因为,琴瑟的那场病,前后持续了大概二十几天,缠绵不退的低烧。那个时候,乐生刚由西雅图回了国内。琴瑟的病是跟着他的离开得得。到后来,影响了她的进食、行动,她整个人都消瘦下去。可是那场病好了没多久,琴瑟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场病的期间,菲佣去找过你几次?”琴瑟问。
“只有一次。”简夫人清楚地记起了那段时间的一切,她望着琴瑟。
“一次……就是这一次,也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丝韵,你当时也没有什么怀疑是不是?既然我有家庭医生,而且当时你在研究所的作业那么忙,虽然我的这场病生的很久,可是谁都知道不是什么大病,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让菲佣亲自去跑一趟,去叫你?”
简夫人没有回答。
琴瑟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她继续:“当时的一切,是韩毓庭早就计划好的……甚至我的那场病……有一段时间,他对我和乐生的态度有所缓和。我一度以为,他看到我解除婚约的决心,并且,我跟乐生已经生活在一起,他再愤怒,再仇恨,也知道无法再将我拉回来。他已经控制了他能控制的一切:琴氏、我的父母,甚至我的家族……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砝码加在我身上的结果,还是无效。我铁了心要跟乐生在一起。哪怕,我终将失去一切,哪怕,乐生暂时还是无法摆月兑他的婚姻。现在想起来,我是太低估了韩毓庭这个人。或许,他有时候根本就不是个人,而是个恶魔……”琴瑟顿了顿:“那时的我,可笑至极,我居然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毫无疑问地战胜了这个恶魔!他呢,却有条不紊地计划着他的一切。他事先算好了乐生要回国的时间,甚至需要耽搁的时间。在乐生还没有走之前,他就主动缓和了自己的态度。按照他当时的意思,琴氏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他也是尽他应尽的义务。既然我执意不愿再履行婚约,琴氏终有一天要再还到我手上。他甚至当着乐生的面带来了许多琴氏的资料,希望我先接触一下。我跟乐生并非没有丝毫的怀疑,可是他这样做,究竟能为他换来什么,我们始终不得其解……然后,乐生走了,我病了。低烧,偶尔会头晕、恶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按照常见的感冒吃了几天药。这几天,韩毓庭每隔一天两天都会过来。他看出我病了,基本上就是来看看我,有时也会提一提琴氏的运转情况。一个礼拜后,我的低烧持续不退,人也越来越经常地犯迷糊……”
琴瑟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那天中午,他又过来。我不知道他在楼下跟菲佣说了什么,到了我吃药的时间,上来的是他。他帮我拿药、递水,正常而有分寸。我在那一刹那,竟然有一丝后悔之前对他的态度。订婚时是自愿的,这些年,他又在琴氏勤勤恳恳地帮助企业运转、壮大,虽然我后来遇到了乐生,我甘愿为了自己的感情舍弃原来的一切。但是他,好像终究还是一个受害者。我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两分钟,因为我发现那天的药物,催眠的特别快,我很快就睡着了……”
琴瑟突然加快了自己讲述的速度:“到这儿,你应该知道了,醒来后,我发现了什么。他是早早计算好了时间,单等着我醒来。因为我一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躺在我身边的他的脸。他给我的话是,他知道根本挽回不了我。既然如此,他理所当然地要成为我生命里的伤疤。像病毒一样慢慢注入我和乐生的生活,让我因为这个伤疤发炎、溃烂,最终夺取我的生命……那之后我才知道了,并不像我之前预想的,他没有留下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证据,他也并不想以此作为要挟。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我无法面对乐生和今后的生活。我断断续续地病下去,直到乐生回来。他回来后不久,我也才知道,我是怀孕了……”
琴瑟从座椅里起身,开始在书桌前踱着步子:“我知道的当时就崩溃了。乐生走之后我就病了,一直到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从没有在一起。这个孩子,只能是那个人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做掉它。可是,我根本还没有来得及作进一步的安排,香港来了消息。我的父亲心脏病发,下了病危通知!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只身返港。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父亲病危,母亲犯了严重的高血压症……我每天奔走于两间病房。身体的虚弱和不适越来越明显,我还是没有时间顾及它,甚至‘解决’它……十天后,我有了一次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机会。那天下午,韩毓庭接
了电话返回公司,我独自守在父亲床前,我们父女两个,有了长久以来的第一次谈话。我也从那时才知道,因为我的执意,父母亲并非不愿意妥协。只是父亲的那句话一语道破:‘养虎为患,为时已晚!’当时的韩毓庭,在琴氏早已根深叶茂,动不得。而且,因为眼看和我的关系无法挽回,他在琴氏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父亲终于醒觉,可琴氏也已被他架空……”
“长久的谈话让我更为不适,父亲看出了端倪,直接问到了这个孩子。看到我避而不答,父亲已经猜出了几分。精明如父亲,他当然知道我会对这个孩子采取的办法。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后来,他对我说,他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引狼入室。现在看来,琴氏破产,只是时间的问题。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他或许不会看到那一天。可是他愧对爷爷。爷爷辛苦一生,多少艰难险阻过了,才创下了琴氏的基业,如今就这么败了。现在他手上唯一仅存的,是之前为了以防万一,秘密转存的一笔资产。可是他自己,终究是无能为力了。父亲跟我说,琴氏唯一的机会,是先破再立。破产,是在韩毓庭手上。再立,是在我手上。如今看来,这破,竟是越快越好……父亲的话就到了那儿。接着,他的病情几度反复,我也一直滞留香港。后来,我无可挽回地迎来了父亲的病逝。”琴瑟居然笑了一下:“那段日子,在香港,在我的家族,在琴氏,父亲的预言一一实现。我竟是没有丝毫立锥之地了。我料理完了父亲的后事,安排了母亲,又返回了西雅图。只是没有人知道,就连乐生也被蒙在鼓里,我回到西雅图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将要着手的一切。那之后的事情,你大概就知道了。我怀孕了。而这,让韩毓庭再度翻脸。我记着父亲的话,我不管他的言辞恶劣和威胁,我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而且,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他自以为是的乐生。我即使有了那样大的决心,整个孕期依然不可避免地换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然而,我想得到的依然得到了。韩毓庭绝望而抓狂了……”
“最终,你生下了你从一开始就厌恶不已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给了韩毓庭最终的致命一击。他疯了,做了自以为最能打击你,其实却是成全了你的最后两件事情:琴氏破产,家族和你月兑离关系。而你,顺其自然失踪至今……”简夫人望着琴瑟:“我虽然知道的并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你的琴氏又起来了。这些年,我不知道你一直隐在哪里做着这一切,可是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所有的人,包括你爱的人,你恨的人,我们全体浑然不知这一切……”
“丝韵,我到如今还隐着自己,不是因为没有了我放不下的人。只是因为,我还并没有真的成功……”琴瑟看着简夫人,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