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邱仆承心里生出一丝明悟:自己急切的想重拾八十一步步法,最主要的原因无非是急着逃离冷月滩,逃离归一教的控制。在这种心思之下,似乎恢复不了步法,就肯定永远逃不出生天。顿悟知己,他对步法的执念减轻了许多,犹如从身上解下千斤包袱,心情豁然开朗。抛却了步法这块心病,他开始筹划逃出归一教,他心底明白,这需要漫长的时间,耐心的等待和机会的出现。
次日清晨,邱仆承被人请进长生殿,谢璟肆、冷月三公子、谢家兄妹、以及谢况、俞前、韩关庆等人均在,声势浩大。邱仆承入座后,谢璟肆道:“请邱公子来,一则告知你一些中原近来发生的大事,二则听听你的高见,替本教出谋划策。”邱仆承一听就肯定大唐起了大的变故,暗惊道:“在下离开中原日久,目闭耳塞,正想向教主打听呢!”谢璟肆笑道:“说来还都与你有关。你知道吗?剑被你所得的消息一传开,年前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就造起了反,起因是节度使赵隐不给衣粮,他率部劫库作乱,现在已收拢党众上万人,攻陷苏、常等州。而在年后,正月初三,焚剑被毁传回中原,濮州盗贼王仙芝马上就率三千人在长垣起事,自封‘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并传送各道檄文:‘吏贪沓,赋重,赏罚不平’。其外各道均有小股势力滋生事端。”邱仆承大吃一惊道:“这么快?”谢蜒溪痴笑道:“你现在可是个人物,还会分身术呢!”邱仆承奇道:“此话怎讲?”谢蜒溪道:“各旗叛军各有一个邱仆承,你不会分身术怎么去的?”邱仆承才明白有人冒自己的名头,失笑道:“本人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可冒充的?”非凡道:“你现在才不简单!当日毁剑,我们在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均逃不过耳目,可事一传开,就耐人寻味神乎其神了。”邱仆承问道:“有心人编排而已,怎么说?”非凡道:“多不胜数,其余的不说,中有一条是这么传的,传说那日焚剑毁后,化作一匹白马,白马四处奔跑,继而变成一条龙,这条龙呼天啸地,最后猛扑进你躯体内。邱少侠你顿时金光笼罩,光环四散,仿若天帝。”邱仆承没想到传言夸张到这份上,自来古人举事,总爱搞点小把戏,蛊惑人心。陈胜吴广揭竿前,往鱼月复中塞字,在破庙篝火边装狐狸说人话,佯称恭天意,顺人心;刘邦杀条小蛇,便成了斩白龙。
邱仆承淡淡道:“谣言总有戳破的一天,没什么大不了的。”谢璟肆赞道:“难得邱公子年少即能淡泊从容,依你之见,王郢、王仙芝之流能否成事?”邱仆承仔细琢磨数年前裘甫、庞勋之乱被朝廷平定,盖因各道藩镇出兵,如今也一样,谁若想成事,就必须顽强的顶住反扑先生存下来,可以说谁最先挑头,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心里这么想,但并不打算说出来,反而道:“百姓疾苦,朝廷式微,而今焚剑被毁,揭竿者定将一呼百应,在下认为越先起事越有利。”谢况大声叫道:“对极了!大哥,我也说嘛,现在正是咱们大干的绝佳机遇。”谢璟肆见邱仆承只想到有利因素,却没考虑艰巨的方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音都低落许多:“本教若也有意角逐天下,邱公子认为时机到了吗?”邱仆承先作出吃惊状,旋紧声道:“必须得把握住啊!迟则让他人夺了先机,对贵教十分不利。”谢况应和道:“对!当年攀教主就错失良机,让李世民占了莫大便宜。”冷月原本对邱仆承也是满心期待,闻言不禁反思对他的估衡。谢璟肆轻咳一声道:“邱公子毕竟是江湖中人,对天下大计思之甚少。”邱仆承执着道:“谢长老说的就是明证啊!”
谢璟肆暗想看来此人就算能为自己所用也只可放在江湖角逐上,道:“杨广大权在握,只因其人奢倦欢婬,好大喜功,近奸锄忠,搅得天怒人怨,方才人人反之。但如今的皇帝根本只是一地之主,各方州道是诸藩帅的天下,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表面上都是拥护皇权的,倘若谁率先起兵作反,只会沦为他们扩兵权、扩地盘的工具。”邱仆承似仍不甘心道:“只要归一教有足够实力,谁人敢惹?河北三镇,闹到称王,各道藩军还不是各自保全力量,观望相待?”自沾冷笑道:“人家是长期割据豢养的精兵,你当归一教能捏泥造人、化纸成财不成?”邱仆承拍着胸脯道:“相信我,只要起事,天下那么多活不下去的人,还怕没人吗?”谢璟肆暗恼他的夸夸其谈,纸上谈兵,道:“谁还有更妥贴的长远之计?”冷月对邱仆承今日的高谈阔论很是怀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道:“本教不宜草草卷入天下纷争!天下正乱,容得咱们做的事着实不少。圣教现在在中原的力量只有一些门派堂口,又是暗地里的,太过单薄。所以咱们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依托各堂,丰满在中原的势力,发展教徒。等到乱军坐大,朝廷无暇分身之时,就是圣教招幌挂旗重树门户的千载良机。其后圣教清理武林各门各派,并且迅速壮大教众,甚至将一些强藩重镇的将帅控制在手上,时机成熟,何愁大事不成?”众人齐齐点头,邱仆承亦暗表欣赏。谢璟肆暗道冷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又见大家赞同,道:“冷月说得甚是,就按说的办!”
邱仆承暗忖自己若想逃跑,就必须先跟归一教撕破脸闹一回要走,否则太不正常。他当下跌下脸起身道:“在下捣搅已久,承蒙贵教好吃好喝的款待,万分感激,恩德铭记于心,得日定当加倍偿还。邱某就此拜别!”众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他的意见未被采纳就气急走人。谢璟肆忙道:“邱公子勿急,请再住一段时日才走。”邱仆承道:“不必了,在下这便告辞!”谢璟肆听他口气毫无商量余地,面色一沉道:“邱公子还是放宽心在归一教呆着,本教是不会让你离开的!”邱仆承佯作愤怒道:“这算什么?拘禁本人吗?”谢璟肆道:“归一教意在天下,以公子现在的威名,我等不愿见到公子为他人所用。邱公子是聪明人,该当明白本教难处,别来逼我。”邱仆承早有心理准备,满面气愤的扫视众人,拂袖而去。
忽忽五个月,也没打声招呼便急匆匆去了。转眼间邱仆承已在冷月滩渡过了半年,半年里,他没出冷月滩一步。刚开始,他还作出一副拼命习回八十一步步法的姿态,后来便逐渐消沉,不是酗酒,就是与谢散蛟厮混,跟他打马球,赌财物,还教他斗鸡,教他分辨品种优良的斗鸡的体型、骨骼、体重、毛色、眼色、头部、冠形、腿爪、性格。谢散蛟如遇知己,对斗鸡更是着迷,从外将鸡带回城内,全交由邱仆承训练。邱仆承亦乐此不疲,放出鸡撵、溜、转、跳、推、拉、打、抄、搓、掂、托、揉、绞、扰,将它们一只只练得气宇轩昂、顾盼神飞。谢散蛟满意得蹦蹦跳跳,两人有事没事便凑在一起斗鸡。
期间谢璟肆、冷月等人数次前往中原,居留冷月滩的时间反而较短。冷城的归一教徒也大量外调,城中人数锐减到仅有千人。邱仆承不知道中原已闹成了什么样子,没人向他说解,似乎他已被人遗忘。但他无比清醒,自己时时刻刻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中,一举一动都会传到谢璟肆耳中。
单调、枯寂洗去了邱仆承身上的焦躁,贪睡、宿醉、昏厥中的他实则在卧床潜心修习内功。天山之上或许失去了八十一步步法,但令他欣慰的是,当他以天南派心法吐纳修行时,功力提升比之从前竟然事半功倍。他按捺心中喜悦,暗加分析,估计是天山上群雄在自己体内传递真气,虽未有直接助长修为,却开拓了经脉,益处良多。
漏去杂念,邱仆承的内力在短短数月之内突飞猛进,很快超越了普通的貔貅团弟子。只是他刻意将内功的进步掩饰掉,平时不胡闹的时候练练天南剑法,琢磨青平九式,偶尔抛掷石子学习发暗器的手法。冷月几次回城见他练剑,每次都觉得进步很快,但要入冷月的眼也谈不上,屡屡劝说他习练囹圄心经,他只执拗得近乎愚腐,好歹就不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