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啸被邱仆承转来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隐隐预感到危机临近,月兑口想否认又忍住了。他身边有人替为出言求情道:“邱将军,赵大哥带兄弟们出来是为了给您筹集一份见面大礼,昨日回去,我们才知道大将军和您先后已经离开。将军万万不能杀赵大哥!”紧跟着又有些人求情。
邱仆承冷笑道:“大礼?抢掠吗?知不知道本将最痛恨什么?”赵啸立刻意识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邱仆承恐怕不是个爱财的人,他若信奉所谓侠义那一套,十有要斩杀自己立威。恐惧在他心中弥散开来,赶紧改口道:“将军,若犯了死罪,要杀要剐我赵啸决不皱一下眉头。可属下这次行动乃是为筹措军粮,并没有错!”邱仆承点头轻笑,道:“你的确没有错!我且问你,知道什么叫作羞耻吗?——近千名衣甲带刀的士兵被两百来个拿木头的农夫追得手变成脚,在下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众草兵听他羞辱又惭又愤,赵啸恼羞成怒,叫道:“要杀就给个痛快,这里你最大,犯不着扯些不三不四的哆嗦没完。”邱仆承讥笑道:“我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告诉你,动你这种人,我还不屑于!”
“我跟你拼了!”赵啸气得发疯,大吼一声撞头去冲,却见邱仆承立定不动如山,立时顿步泄了气,再兴不起一缕反抗的念头。邱仆承嗤笑一声,道:“现在给你一次求生的机会。你若能打败眼前这位好汉,今天以及以前你做过的坏事,本将既往不咎;如果,你倘是败了——哼,结果你也知道!”说着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柄直刀,抛给那丧父汉子。
汉子昔日练过几年拳脚,灭赵啸信心满满,遂对这样有机会手刃仇人的安排分外满意,连看邱仆承的眼光都和善几分。赵啸有逃生的机会,自然也想把握住,提刀与敌对峙,算是对提议的默认。邱仆承向那丧父汉子道:“我这属下今天就要死在你刀下,怎么,还不让他知道你的大名?”“阎王爷面前告诉杀你的是大爷宁三禾!”汉子大叫一句,刀压着声音踩上,力道足将赵啸上下剖成两半,就算后者自持力大,也不敢与他硬拼,闪身急避。
仇人交手,分外眼红,宁三禾刀刀都是博命的路数,出手似极犯了癫疯病。赵啸平常打架全凭高大的身体和强壮的力量,欺负起人倒是神勇无敌,真碰见个不要命的,立马脚底抹油。这时宁三禾拼上了命,他心中尽是惶恐越战越惊,才知道碰上这么个疯子,还不如被邱仆承一剑杀死。他接连避过十几刀仍无还手之力,终于被砍中一刀,肩部鲜血淌流,伤处深可见骨。
邱仆承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赵啸,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你唯一的选择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赵啸翻然醒悟,横劲上脑,提刀死死架住宁三禾追砍而至的一刀,两人同时蹬出右脚,各自被踢中月复部飞落仆地。
宁、赵两人忍痛起身再打,以狠斗狠,眨眼间又拼二十多刀。赵啸微微挽回些劣势,却终究不是习过拳脚功夫的宁三禾对手,再一阵后他被欺跌坐在地,又一刀直直落向脑门,无力躲开闭眼受死。
“铛”一声响,邱仆承抽剑挡住宁三禾的刀。赵啸察觉刀风乍止,自己依然没死,睁眼见邱仆承出手相助,一时和所有人都呆了。宁三禾异常气愤,收刀回力,暴喝一声直刀狂风暴雨劈砍出去。邱仆承让了他十刀,在他再砍时击剑在刀身上疾点两下,直刀飞离旋转月兑手。
宁三禾失掉兵刃,大骂道:“反复无常的小人,出尔反尔!”邱仆承不置可否笑了笑,道:“一年之后,这个地方,你们再比斗,本将决不插手!”众人愕然片刻,很快领悟这场生死决斗的结果被押到了一年以后揭晓,这无疑是在多给赵啸一年时间准备。宁三禾冷哼道:“我的事由不得你作主!今天除非杀了我,否则我宁三禾会不择手段的找你们报仇。”“随时恭候!赵啸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就真的认为我会让你杀我的人?还是认为我在借刀杀人?”邱仆承道,“你想报仇,我决不阻止你。但一年之后,仍然是个好机会——我们一定会来赴约,在这我可以给你起誓,再不插手!”
宁三禾有点心动,自己一个人对付上千人谈何容易?他非常清楚,强权加强盗面前,是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的,如果邱仆承能说到做到,再等一年又有何不可?难道背负杀父深仇的自己,会懒惰于苦下功夫练武?邱仆承看出他的犹豫,道:“怎么样?”宁三禾反问道:“难道我有选择吗?”邱仆承不由失笑。
“让我相信你,报出你的名字。”宁三禾紧跟着又起一句,赵啸先前聚拢乱卒大呼小叫喊的都是“邱将军”,故而他还不知。邱仆承肃颜道:“邱仆承!”宁三禾望着那一双干净的眸子,最后连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怎么想的就点了头。邱仆承继对赵啸道:“明年的今天,此时此地,各人造化,生死有命。你若敢逃跑,无论天涯海角,我邱仆承亲自追杀你,至死方休!”赵啸瞧着他面上的杀气腾腾,丝毫不怀疑他的话,拜道:“属下可辱,却不可一辱再辱,明年今日,就算是明知送死,属下也会赶来!”邱仆承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转向所有部属吼道:“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众卒因迷惑静了顷刻,才有人答复是乾符六年十月,亦有人回答王霸二年十月十二日。“王霸二年十月十二日——本将希望你们每个人都把这个日子记在心里,记得这一天你们被一群农夫赶得鸡飞狗跳,记得这是一个奇耻大辱!”邱仆承沉声道,“知耻而后勇,本将将来会时常问起这一天,谁若回答不上来,他将遭受最为严厉的惩罚。听清楚没有?”“听清了!”众人齐声呼应。
当夜扎营后,邱仆承并未让部属休息,而是连夜整编兵制。他参照盛唐的府兵制,将两千手下分成两个卫,每卫一千人,统领为都尉,正、副将各一人,都尉由正将兼任。这两卫都尉分别由赵啸和另一名叫韩举的人担任。每卫下分五团十旅二十队一百火,对应长官为校尉、旅帅、队正、火长,即每火十人,每队五十人,每旅一百人,每团两百人。
待兵卒整顿好划分清楚建制,已是忙碌到四更天,邱仆承望着尚算整齐的队阵,来回巡视几遍,朗声道:“从明天起,本将会严肃军纪,全力磨练你们,将你们炼成一支令敌闻风丧胆的威武之师,他,就叫溯军。逆流而上,推山倒海,舍我其谁!”众将士初闻“溯军”之名,有的颇为激动,有的极其不屑,大多数人都当邱仆承在吹大气。邱仆承将众生表情看在眼里,淡淡笑道:“或许有人不相信我邱仆承,或许有人不相信自己,没关系,本将会用行动来证明。军纪繁杂,本将会令录事日后制订,但这里先有三条铁纪我要宣布,三律犯其一者,杀无赦!一,禁止欺凌百姓;二,禁止抢掠百姓;三,禁止随便杀人。”话音一落,溯军上下顿时哗然,反对之声此起彼落。
邱仆承冷眼看着趁乱喧嚣闹喊的一些人,等他们叫累了,方以内力凝压声音沉喝道:“很多人问为什么其他义军能抢能杀,偏偏溯军不行?那本将告诉你,因为你是我邱仆承的部下,是溯军的一员。从现在起,谁敢在这三条上以身试法,本将保证将他的脑袋砍下来戳棍裹油当火把!”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轻喝,众卒听了无不心惊,那些大吵大叫的闹事者更是惶恐难安。死寂许久,赵啸试着道:“大将军有令,插柳为信,门楣插柳者自然抢不得,那些冥顽不灵支持官军的家伙呢,还抢不抢?”他身旁的韩举当先道:“抢!为什么不抢?女乃女乃的这种人不杀,天下人还不把咱溯军当作一群娘们小媳妇?”这韩举出自于与邱仆承共过患难的那批人之中,外形五大三粗,为人粗鲁,说话尖酸刻薄,但身手极好,上阵就是个勇猛的大将。他的话代表了大多数溯军将士的心声,邱仆承也不去责备,道:“无论有无插柳,只要还是百姓,溯军将士一律不准抢!”
军中再起波澜,将士上下极度猜疑邱仆承的指挥是否具备可行性,有人大声道:“这也不准,那也禁止,大伙吃个屁呀?干脆都去喝西北风吧!”韩举瞅准了叫骂那人,伸手指住暴喝道:“胆敢对将军不敬,捉起来砍了!”被指之人脸色刷地转白,看着身旁有人蠢蠢欲动,乱叫道:“邱将军胡乱指挥,我葛山清没错!”邱仆承挥手止住上前捉拿葛山清的人,道:“直言无罪!”韩举这才放过葛山清,回头朝邱仆承道:“将军,恕属下也不能理解:为何不处决那些胆敢违逆溯军的人?”邱仆承反问道:“为什么会有人违逆?难道官军很可爱吗?”韩举顿时无语。邱仆承扫视众将士一遍,大声道:“官兵已经坏透了,为何还有人愿意帮助他们?一个解释,只能说咱们比官兵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