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已经忘却,所有的人都已经远去。或许,这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会以一种花的姿态,迎接每一日照常升起的太阳,和每一夜的月落星沉。
是的,以一种花的姿态。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呢?前尘往事早已经记不清了。但自我有了意识,能用自己的意识判断这世间的好恶后,我就已经寄生在这枝多刺常青的蔷薇上了。
或许我就是这枝蔷薇罢?在吸附了千年的风万年的雨后,忽然间开了灵智。
可是……以这枝室内观赏性的蔷薇花来说,它短短的生命显然不足以支持我的诞生。我没忘记,每到华灯初上时便会有女人前来阳台照看我,虽然多数时候,她是望着楼外小区的大门的。
那里……有归来的路吧。有攸关着自己挚爱的人,回家的路。
或许,我真的不是一枝蔷薇,我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而如今有着思想有着感知有着意识的人。在这个城市呆了这么久,我早已不如最初那样懵懂。更何况是这样的家庭。
他们一定没有注意到,每当他们做一件事,说一句话,投一个自以为隐秘的眼神时,会有一枝蔷薇攀在阳台,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他们之间纷繁复杂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那个时候我更喜欢看女人如何懊恼地将粥煮胡,看她用洗衣机洗洗衣服,用手指轻轻一按,就将几间房里照得灯火通明。
后来,我又喜欢陪着她,在她看电视时一同看,在她翻开书时一道读。所以我想,其实上辈子我或许真的是一个人。现在的情况,或许与死后失忆的灵魂有些相似。虽然在这座城市,我从未感知到有其他与我相同的存在。
所以当所有的猜想都已经厌倦,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看完后,百无聊奈之下,我终于开始关注起这对夫妻的人际关系来。无疑,最有意思的地方便是人与人之间的欺骗了。或许,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便隐藏了所有。
好笑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但是……
是纸,便终究保不住火。所有的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刻。
看……这,不就是么。
屋里又传来了男人的吼声。我飘到另一面的窗户前,默默地看着他们。还好,窗户没关,就是风有些大,将米色的窗帘吹的哗啦作响。这已经是他们夫妻双方冷战后的第三天了吧?不少字先前看到女人便在做红烧鱼,现在夫妻两个坐在餐桌前,气氛冷凝的可以。
“清雅,你老实告诉我,——清云……到底是怎么去的?!”男人的话一落,女人的脸色便悄无声息地白起来。
“你在说什么?”下一刻,女人勾了勾嘴角,“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姐姐来了?”说着,她动了动筷子,挟了块红烧鱼放在他碗里,眉目间似带着淡淡的不解,却又不经意地岔开话题,“尝尝,看姜味够不够?上次就是味淡了,没有把腥味压住。这次应该要好些。”
男人不答话,只是阴沉着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狠狠看穿,直要看到她心底去。
一片寂静。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一抬眼,骤然将碗一推,双肘撑上餐桌,定定地回望。
“我是没怎么。”男人呼地站起来,椅子发出“擦”地一声,将女人惊了一跳。“我是问你,清云到底是怎么去的?!”
“能怎么去啊,不是出车祸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问这个到底是想干什么?”她抓住雪白的桌布,直到手心传来潮乎乎的触感,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小小的一张脸慢慢胀红,说不清楚是发火,还是借机掩饰心中的惊慌,她索性昂头望进他的眼睛,“你今天是专门要跟我闹吗?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不想怎么样。重要的是清云!她那么无辜,她,她是你亲姐姐!都到今天了,你还想要瞒我吗?”不跳字。男人的眼神越发的可怕,似乎要将她生生吞了。
“你在胡说什么?”似乎,连底气都不那么足了。
男人却倏忽转身走进书房,弄出一片拖箱倒柜的声音。女人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眼神却不自觉地跟到了书房门上,却终于不敢上前一步。
“你自己看看!”男人从书房中出来,兴师问罪般,朝她气势汹汹地吼道。她无端地稍放下了心,他果然并不是要收拾东西要走呢……只是回眼看到他拿出好大一包牛皮纸封,走到餐桌前,重重地往桌上一丢,那沉重的一声“啪”,让她生出些不详的预感。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她的手有些迟疑,却一时不敢将纸封拆开来看。
这是什么?
是……连证据,都有了吗?
可是当年,她明明做的那么隐秘。
明明应该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她千方百计,隐瞒了那么久的,甚至以为将全天下人都瞒过的手段,为什么在结婚三年后,会被志兴知道?
“噼啪——”,一阵冷风吹过,窗帘拍在窗棂上,发出惊人地爆破声音,她心一沉,终于将牛皮纸封拿到了手中。
是好重好沉的一大封“证据”。如果真是证明她杀了清云的证据的话。这么多……该好难收集的吧?不少字她自信没有留下那么多蛛丝马迹的。
“哧啦——”撕开牛皮纸,她将里面的文件,照片,一一翻来看了。
心里居然慢慢平静下来。就像被审判的罪犯,没宣判之前,永远不知道自己将会遇到什么,心中惴惴,惶恐不已。但至宣判之后,却又能镇定自若了。……反正,怎么都成定局了吧?不少字自己再惶恐再担忧,都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所以,其实人怕的,只是未知么?
她一份份翻开来看了。
这是……她给那个人账户汇钱的票据……这张磁盘……是清云车祸前,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的通话记录么……啊,居然还有些照片。虽然形容模糊,但仔细一辨认,她就认出了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是在干什么?
啊,是了。
眼看着清云就要成为他的新娘,她心急了。
人一心急,往往就会误事。
现在,可不就是这种情况?
当年她若不那么心急,也不会留下这些证据了。
“哗啦——”她的手一倾,雪白的纸片稀里哗啦地落到地板上,像下了一场惨白的大雪。她只当不觉,望着志兴的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出来。
“我现在再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不会想听了?”
“没错。”志兴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生硬,毫无转圜的余地?她感到彻骨的寒,就像腊月炎冬结冰的河水,生生地往骨子里戳去,那般冷,那般痛。
“就这么些东西……你将我们三年的夫妻情意,至于何地!”她降低了音高,眼泪滑过脸颊下颚,打在了颈上,冰凌入心。
志兴啊志兴,你可知,有一种痛,是恨不得要将这世界全部毁去的痛苦。
而有一种爱,是爱到心都死了,却依然不能断绝的偏执。
“志兴……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呢?”她恍然四顾,“我们应该好好的呀,你看,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是,之前是我不对,我道歉,我们和好啊……为什么要说这个呢……?”抬眼看去,志兴却依然红着眼看她,目光是她不熟悉的……恨。
她瑟缩了下,语气也不禁轻了起来,“我们……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就要问你了!”志兴似乎也累了吧?不少字她看到他肩膀一垂,坐到沙发上,将头埋了下去,连衬衣领子翻起来,也没注意。……他那么积极阳光的一个人,是要怎样,才会颓然到这个样子?
啊……她又忘了,是她呢。是她清雅,给志兴带来这样的困扰。
“我已经报了警。”志兴说,没有抬眼看她。
她无力地苦笑一声,“志兴,你,你抬头看我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
我要看看,在你的眼里,是不是真的就没有我的存在?是不是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清云的替代品?我在你身边三年,你心底念念不忘的,是不是依然是那个死去三年的人?
“你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吧。”她放柔了声音,和多年前一样,软语相求。
志兴心中一动,抬头看过来,却见她站在窗台前,伴着呼啦飘飞的窗帘,对他甜甜的笑。
她的泪痕依稀未干,一双眼睛却如灿烂星子,清亮无尘。
“志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她喃喃自语,眼神却有些迷离了。
志兴啊志兴,你不明白,被嫉妒啃食得将要发疯的感觉,到底是如何一种痛。明明自己比清云早认识你,你为什么……还要选她呢?那种痛苦,那种痛彻心扉的嫉妒,夜夜蚕食着她仅有的理智。她知道这种爱太危险太偏执,可是,爱便爱了,她又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将心割掉,将你远远的丢出去?
嫉妒的爱。
残缺的爱。
偏执的爱。
爱到,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姐姐。
这种极端的歇斯底里的爱情,总让她有种走在悬崖边缘的错觉。
这种爱,太沉重,太奢侈,她其实要不起的。
只怪她太贪心。
如果……当初不爱,就好了。
不爱,就不会有恨。
是不是?
“志兴……”
“我知道,我欠清云一条命。”她抬起眼,滚烫的泪水不断涌了出来,滑过下颚,变得冰冷。
“……你是不是要我还?”是不是?
“那……我还就是了。”
“反正,都是欠她的。”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真希望,不再爱,不再恨,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再见了。志兴。”
她朝他扬起浅浅的笑,声音一如每天早上送他上班的温婉,只是这一句之后,却是真的再见了。
看着她熟练地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我甚至有一瞬间地失神。
……她这是要……跳楼自杀么?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啊,是不是?
爱情是什么,居然有这样的力量,可以让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爱恨极端的事情。生死之大,岂是你漫随心意便可以更改的?
罢,罢,罢。你终究曾照顾过我,谁都有资格责备你,我却只能沉默。
或许,这便是那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罢。
但是……
不过……
……你跳楼自杀便也罢了,我不拦你(虽然拦也拦不住……)。只是,为什么跳下去的时候,你还要那样不小心,将我这盆蔷薇花也碰下去……
巨大的“啪”的声音在耳畔瞬间响起,一股绝大的吸引力就这样突然从楼下传来,我甚至连不妙的心思都未生出,便这样失去了意识。
虽然,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仍然有很多想说的话。
但是,最终,最终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