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听过“河出图、洛出书”的传说。
传说上古之时,黄河之孟津,有一龙马背着玉版于河中出现。玉版上有黑色的小点与奇怪的图案。这块玉版就是“河图”。据言,伏羲通过对河图的研究悟出了八卦图,并就此写成了《易经》。而洛书,则是大禹治水之时,大禹为疏通河道凿开龙门,因而龙门南面的湖水就此流入洛水,露出了湖中心趴着的一只磨盘大小的乌龟。有人挥剑去砍,却被大禹拦住,并将乌龟放生。而这乌龟知恩图报,将洛河里一块宝光闪闪的玉版送给大禹。这块玉版,便被称作洛书。
相传这洛书共有65个红字,大禹经过繁复揣摩,终于整理出9方面的内容,包括历法、种植、立法等。后人根据这些内容,整理出了传世法典《洪范篇》。
“那……又如何?”她捡了几段朽木添入火中,一面抬眼问道。
“我等研究的都是这些天命之术,却是让仙子见笑了。”杨环瑾带着淡淡的微笑,亦于旁边坐下,“《易.系辞上》中说,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先有伏羲由河图推衍出先天八卦,后有文王自洛书中推衍出的后天八卦,是故文王囚羑里,演《周易》。易理,才是我等之习的根本呀。”
“……易?可与‘道’有关?”她敏锐地眯了眯眼,却是不经意地往庙门之外望了望。枯庙之外,风大雨急,一片黑暗。杨环瑾没有注意她的神色,反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
“易理博大精深,便是穷我一生,也难以尽数钻透。盖因这易理,体现得正是天地万物生长之绪,便是此刻庙外之雨,每一滴雨水落下的痕迹,都是有着自己的规律与秩序,体现在易理当中,自然便是‘道’。却不知,这‘道’,与仙子所谓的‘道’,可有何不同?”
“先生请继续说下去罢,婉倩忽然觉得……自己虽然修炼了百多年,却着实忽略了不少东西。”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杨环瑾继续讲下去。说起来,河图洛书也好,易经易理也好,都是体现这世上万事万物规律的一门学问。那么,这是不是与她的修行也大有借鉴裨益之用?特别是在缺失了望仙诀后面六层的现在,听一听这易理的学问,说不准,便有些启发的作用。因而当下,她越发感兴趣起来。
“若老朽之所学,能于仙子有所助益,却是善莫大焉……”杨环瑾老怀安慰地笑起来,手中持了根木棍,开始往地上画去,却听门外骤然传来一片“噼里啪啦”地马蹄声。声音中混着马蹄踏破雨水的声响,马粗粗的喘气声,人拉着马,口中‘律律’叫唤的声音,一片嘈杂。几息之后,便有两个黑衣侍卫闯将进来,检查了庙内的情形,这才带着警戒的心情,朝庙外道,“一切……安好。”
便又有马车“吱呀”的声音。不时,便有一对黑衣侍卫簇拥着一华服老者进得门来。那老者看来不过六十来岁,一身玄端章甫,看来因是出城祭祀才回。只是路遇大雨,又风狂雨暴,因侍卫担心这老者的安全,便在这有着火光的破庙中落了脚。
婉倩虽一早便察觉到这群人的行踪,却也丝毫不在意。杨环瑾更已经开始往地上画起传说中的河图洛书来,却哪里去理会又进来避雨的人?纵使那些侍卫一个个并不比国师堂的差,这老者又看来是大有来头之人,可于此时,都不过是同为避雨之人罢了,却也没什么需要避忌,因而继续与婉倩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
却说那群黑衣侍卫在庙中来回查看一番,亦很快选定了庙中的西南角,寻来引火燃火之物,尔后点起一堆篝火来。那老者便在众人簇拥中挨着火堆靠墙坐下,此时看了看情况,便对四下警戒的黑衣侍卫道,“你们都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众侍卫“喏”了一声,亦纷纷挨着火堆坐下,一个个默不出声,只专心烤着打湿的衣服。倒是那侍卫首领又遣了四个侍卫去庙门各出口守着,他们神情冰冷,往黑暗处一站,便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其实《淮南子》当中曾说过:六合之间,四极之内,昭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要之以太岁。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品……东西为纬,南北为经,山为积德,川为积刑,高者为生,下者为死,丘陵为牡,溪谷为牝……而这些,则与居住在其内的人有着密切关系。”
“所以先生才能凭着面相,便推衍出那人大致来历?”那女子的声音淡淡传来。
“这些其实都是些小道罢了。土地各以其类生,是故山气多男,泽气多女,瘴气多暗,风气多聋。如那东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人兑形,小头,隆鼻,大口,长大早知而不寿;南方阳气所积,暑湿居之,却易早壮而夭……”杨环瑾侃侃而谈。
这一番谈话,却将那华服老者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他倚着墙,离他不远之处便是睡得正香的夏之秀,他也不去理,只是默默地听着这庙中一老一少的谈话,却似乎格外牵动心弦。
只是这时,庙外却又有了动静。“啊——切——”一个大大的喷嚏声在庙外响起,尔后便是年轻男子惊喜的声音,“总算有个藏身之处”门口的黑衣侍卫按着剑柄,面有警惕之色。那侍卫长却是得了老者的暗示,出声道,“无妨,继续警戒。”
门口的黑衣侍卫自此才停了动作,继续隐在黑暗当中。庙门口便探进一颗湿漉漉的头颅来,在庙内的火光中,那头颅现出两只滴溜溜转的眼珠,显得格外灵动。那人转瞬便瞧清楚了庙内的情况,一群黑衣人,另又有三个独自烤火的,看来倒不是一路。
他笑嘻嘻地一步跨过门来,稍微远离了门口的侍卫,这才使劲抖了抖身上的水,又将背上所背书具行囊俱都取下。那行囊虽有遮阳挡雨之用,可如今风雨狂暴,却又哪里是这书具能够遮挡得了的?因而头发衣服早湿透了。
他悄悄朝两堆火的地方走近了些,这才从怀中取出了密封完好的火折子,不一时,也手脚麻利的生了一堆火。只是这样一来,这城隍庙也变得干净了不少,盖因大部分杂物都以被几人当作引火之物燃掉了。
婉倩两人的对话却一直没有停过。
“……这便是河图洛书?”婉倩转了方向,仔细看着杨环瑾随手画在地上的两幅简图,眉眼间满是震动,却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只见地上画着四四方方的两幅简图,分别以黑点、白点,以及横线组成。若是粗粗一看,却又哪能明白其中涵义?只是观其点数,相互映衬对仗的横线,却似乎又包含着莫大的玄机。
“这是河图,也称先天本体宇宙图。”杨环瑾一捋胡须,面上虽然含笑,语气却带着一分严肃。旁边坐的老者与书生却听得浑身一震,不由自主便往那边望去。“这图中,共有55个黑白点,代表天地之数,乃是55。”
“天地之数……”
“没错。白点是单数,一、三、五、七、九……”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的木棍在图中比划着,让婉倩看得更清楚些,“这些便代表阳,又代表天,被称作‘天数’。而黑点乃为双数……”
“正是二、四、六、八、十,可对?这样说来,它们代表的,则是阴和……地了?这些,便是‘地数’么?”婉倩举一反三,脑中念头一转,立时答道。“我懂了,这天数相加为25,地数相加为30。因此……”
“没错,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啊。”杨环瑾赞许地点点头,“这其中,一至五,都为生数。六至十,乃为成数。两者之间,相生相成。河图当中,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都由一奇一偶两组数字搭配而成,表示世间万物皆由阴阳化合,或天生,地成之,或地生,天成之……”
他指着河图当中,声音微微提高,颇有指点江山的兴味,“所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以此万物生长,天地始成”
这最后一番话,却如暮鼓晨钟,骤然敲击在婉倩的心头。她心头陡然一片豁亮,就如迷惘已久的人,突然被震得惊醒过来,满心满肺都是长久以来所思所想,此时却又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呈现在脑中,一时不免痴在当场。
就在此刻,她想到了蜀锦与桃核之上的仙纹。仙纹,本也是仙界规则的物化,与这河图洛书,却又有何不同?两者都是先天密纹,唯有仔细解读,才能真正知晓其中所含的大智慧、大哲学。自己当初借那仙纹,仅仅将之当成修行进阶的利器,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才造成自己止步于元婴初期,却再无寸进。
如此说来,对于仙纹的解读,自己还有新的思路与新的尝试……
城隍庙内,一时安静如斯。婉倩是心噤神摇,陷入沉思,那老者与书生,却又何尝不是?唯有杨环瑾全然不觉,不断分析下去,虽是易理玄机之言,可声声入耳,更是一一落心。
方此时,也唯有庙外风雨如故,雷鸣依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