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用左手勾着塑料袋,整个身子都被压得斜斜的,右手很迅速地推了下杨笑凡的腰:
“哥哥快走了。百度搜索读看看更新最快)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说着两人便准备转身离开,雅琴急了,加紧几步跑到杨笑凡面前拦住他,还未站稳脚跟,她伸出右手:
“我叫秦雅琴,交个朋友好吗?”
“抱歉……杨笑凡。”他没有动,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毛,匆匆扫视了雅琴的右手一眼。女生下一秒才意识到失态,尴尬地缩回手藏于身后。不敢看他,只是心中叫苦不迭。
“应该我道歉的……”
“没什么,是我没有手。”雅琴的心被锥痛了,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略显谨慎的眼睛,眼神轻轻搭在她的头顶,柔软而又安静。
“啊……那个,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她头一次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慌乱,甚至无法正常讲话,他身上有着令人莫名紧张的味道。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的,你别介意。”仍旧是那样的眼神,波澜不惊。
“你让开啦,哥哥再不回去病房,又得被医生骂了。”虽然只是**岁的小孩,可是维护起谁来,还是颇厉害的。雅琴忙点头应答。
“啊,那个,杨笑凡!”她有些着急。见少年微微侧过头,她又有些尴尬,“我,你什么时候可以教我认乐谱?”女生仰起脸眼睛微微张大。杨笑凡愣神,随即浅浅点了下头:
“有机会。你也快点去看病,一会医生要下班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在雅琴看来,杨笑凡和她熟知的笑尘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即使有着这样相似的脸孔,并不是因为他的残疾,并不是。
她匆匆挂号,看过大夫,买好要带给杨笑尘的鲫鱼汤,回去的路上,脑海里却不断浮现杨笑凡的神情,忍不住竟然有些心疼,那样的杨笑凡,说真的,很可怜。
素素完成超额的任务,身心俱疲,早晨的数学课,她预料之中地,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并不踏实,梦很混乱,她是被前排的一个女生推醒的。等她坐直身子,透过惺忪睡眼,看到全班的人都盯着她,才明白出事了。小蔡老师站在教室门口:
“白素素,你出来一下。”她有些尴尬地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但数学老师的表情分明有古怪。
素素迷茫地走到教室门口,望着小蔡老师。
“白素素,你是不是有个女乃女乃?”
“唉?”她有些疑惑。
“刚才有人打电话给你们以前的班主任,说是找你。”小蔡老师吸了口气,“她说,你的女乃女乃过世了。”素素反应了一秒钟,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跟我过来,对方说让你把电话拨回去再详细跟你说的。”小蔡老师没想到素素居然会面无表情,看上去,甚至还很冷静。
“是你女乃女乃?”
“啊?我女乃女乃很久以前就过世了。”素素茫然地看着走廊上明晃晃的光。
“那是……?”小蔡老师有些不明白。
“是我外婆雇来从小照顾我的婆婆。”她依然面无表情的样子,那种平静,却让人心疼。
“你父母呢?”
“不在身边。”素素回答得轻描淡写。
“……”小蔡老师只是侧过头看着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子。她除了回答了他的问话以外,就不再啃声。在教师教研室拿起电话,拨打他抄下来的号码时,也是一副镇静的模样。她只“嗯”了几声,便放下了听筒。
“老师,我去下殡仪馆。”
“没问题。”素素转身往门口走去。小蔡老师这才反应过来,
“等一下,需要我找个人陪你去吗?”
“不用了,没事儿。”她转身走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小蔡老师这才想起,不陪着白素素,门口的保安不会让她上课期间出校门的啊,真是糊涂了。
他赶忙追了出去,陪着素素出校门,叫了计程车,嘱咐素素到了以后给他打电话,然后目送汽车驶出视线,他才稍稍安心。
殡仪馆这样的地方,素素是第一次去,她在门口遇到了熟悉的脸孔,是路婆婆的二女儿,她把素素堵在了殡仪馆门口,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
素素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拖住路婆婆的二女儿哀求着,甚至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
“让我看看婆婆,就看她最后一面,我求求你……”可是,她甩开了她,那眼神是陌生而冷漠的,仿佛素素就是局外人,然而,她的确就是个局外人。周围亲戚们朝她投去眼神,那眼神,多半都是厌恶的。素素感觉有什么抽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渐渐松开了紧抓的双手,任由周围的人们陆陆续续走进殡仪馆错身而过,只留她独自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动,她感觉不到那些存在,跪坐在地,想起路婆婆的点点滴滴,苦涩的,委屈的泪水一滴滴掉落,渗进面前的水泥地。
就在刚刚拨通电话的时候,素素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个电话里,竟是这么多年不曾联系的婆婆的长女的声音,她仍然在赶回来的路上,汽车要在两个多小时后,才能到达。
“素素……”这熟悉的声音在素素听来,简直是不可思议,她回过头,愣愣地望着站在她身后的人,眼神有些呆滞。杨笑凡穿着黑色外套,衣领的拉链,几乎拉到下巴处,运动裤也是黑色,他很细心。
“不要坐在地上了。”他眼里滑过一丝痛楚。见素素没反应,便迈开小半步,小心翼翼地蹲:
“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你不要难过。”那眼神透着深深的柔软,泛起一丝隐忍,下一秒,素素就“呜呜”哭出了声音,刚才所有的委屈,一下泄了底,收都收不回。杨笑凡趋近她,用肩膀帮她擦眼泪,动作轻柔,神情专注。素素近距离看着他的脸孔,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毛微微下垂,暖暖的呼吸,扑在素素的耳侧,痒痒的。他看得有些呆住,大概少年见素素不哭了,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便望着她:
“先起来,不要坐地上了,嗯?”他用左边短短的残肢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那感觉很奇怪,“抓着我的袖子,我拉你起来。”素素吸了吸鼻子,抓住他的衣袖,好像一直以来已经适应了这样被他照顾。
他们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花圃边的台阶上,杨笑凡很细心地帮她铺了几张面巾纸,才让她坐下,怕她弄脏了衣服。
“现在,好点了吗?”杨笑凡蹲坐在素素左边,蜷着双腿,下巴搭着膝盖,侧着头看她,那是个很随意的动作,看上去也很舒服。素素只顾垂着头,眼泪又落下来,他便微微叹口气,并不是唉声叹气,那神情反倒透着些许心疼。
“素素,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他微微半垂下脸孔,好像有些犹豫,最后像下定了决心,才微微翘起唇角。
素素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流眼泪。杨笑凡便转过脸直视前方,淡淡地讲述起来。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从三岁时起,便开始学习钢琴,而且他也是由衷地喜欢钢琴,可是,就在他六岁那年,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因为高压电击伤,一双手都被烧坏了。”他的唇角,泛出淡淡地苦涩,可是语气却很轻描淡写,“出事后,他被送进医院,可是却因为没有钱动手术,不得不被父亲抱着离开。”素素盯着某个点,眼泪还在疯狂地砸落,杨笑凡不知道她是否在听,他看着她抿了抿嘴唇,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整包还没用过的面巾纸,轻轻放在素素身边,接着讲道:
“那时候,小男孩和父亲连住处都没有,小男孩的妈妈在他受伤以后,便和他父亲离婚了,而且按照协议,她带走了小男孩的孪生哥哥,和所有家产。”他盯着某个点,垂下眼帘,完全看不出情绪。
“小男孩的爸爸抱着他,跑了很多家医院,可是都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被赶出来,他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小男孩去私人诊所,求那些医生,可是仍旧遭到拒绝,天快黑了,他不能带着小男孩露宿街头,于是硬是进了一家私人诊所。那家诊所的医生也是死活不肯医治,因为没有条件手术,于是小男孩的父亲就跟他保证,最后就算小男孩会死掉,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还写了字据,他不想让小男孩死在大街上。那家诊所的医生这才勉强答应照顾,腾出空,小男孩的父亲立刻开始四处筹钱,却毫无结果,迫不得已,便去捡废品,最后连心爱的画具也低价卖了出去,那时候小男孩已经奄奄一息,医生说再不做截肢手术,就性命不保,他们无计可施,小男孩的父亲,做了最后的决定,在他的哀求下,那医生冒险为小男孩动了手术。”杨笑凡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素素。女孩早就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
“那是你的故事!”她哭得有些鼻塞,声音木木的,大声地吼他,怒视着,“为什么要讲这些给我听?你想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比我不幸吗?!!”
“素素,别这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受伤,垂下眼睑,咬了咬嘴唇,然后抬起头直视着: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够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也曾经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啊!!”他咬着牙,转过脸去,继续讲:
“那次手术没有专业的麻醉,很疼,可是我没有力气去挣扎,手术后,双手就从肘关节以上消失了,一切并没有因为手术而结束,那种疼痛还在持续,并且愈演愈烈,伤口感染。”他吞了吞口水,“私人诊所的医生,已经毫无对策,爸带着最后的希望,抱着我去了最近的大医院,可仍旧遭到拒绝,就在那个时候,恰好在走廊,遇上了他,救我命的老医生……”说到这里,笑凡的神情变了,素素呆呆地看着他:
“那位老医生说:‘哪有病人来了,还拒之门外的。’,然后,我就留在了医院,遗憾的是,因为感染严重,手臂已经保不住了,不得不做了第二次手术,手术后,恢复得不是很好,反反复复,可是那位老医生帮我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后来,我和爸才知道,那位老医生,当时早已退休,他是因为耐不住寂寞,顺路去医院看看时,才偶然遇见我们。”他苦笑,“我住院的时候,他一直很关心我,常常来看望,还会买些书本送给我,那时候,我刚刚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弹琴,很沮丧。就在我将要出院的三天前,他最后一次来探望,我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锯掉我的手,没有手我就不能弹琴了,他告诉我,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会死去,那时候对于死亡,懵懵懂懂,他只是告诉我,我未来的路还很长,他希望看到我回到学校去……就在他跟我说过这些不到一星期……”他忽然停止了叙述,似乎在平复心情。
“他过世了,我本来还想要再去问问他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我回到学校,可是没有机会了。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明白,他再也醒不过来,他用自己生命的终结,告诉我,什么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