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时候我在想的却是……我的命运之路，到底有多狭窄。
“看看这奇迹，十多年来，你们可是第一批参观的人呢，要不是因为废弃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你们随便进来。”加利亚西根本不回答玛利亚的问题，自顾自得说“这么难得一见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参观神之所更重要呢？”
“不用了，关键的部分我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玛利亚才不会听加利亚西一直胡扯下去，要听他绕到正题，简直就是和他的恶趣味做斗争“传承之魂，恩哼~？所以我当初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态度那么蹊跷，一开始，你明明是想杀了我吧？”
加利亚西笑而不语，好像有大团大团的圣洁之光在脑后，差点晃瞎玛利亚的钛合金红眼。
这变态居然默认了？
玛利亚怒极反笑“所以，你超出常人的经验和能力，也都有了答案，真了不起呢，下一任教皇，或者说，神明的候选人？对了~”玛利亚不怀好意的轻声笑道“那时，你放‘星耀光临阵’那种神明附体的样子，是在学耶和华圣父吗？还有在魔法之都的时候，‘莉莉丝，你不准走’，啧~真是让人好奇啊。”
加利亚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玛利亚刻薄的话语，轻松的说“我真的得多看看、多听听你现在的一举一动，谁知道下一次再见时，这具身体到底是谁，呵~小公主说不定就要消失了哦。”
根本就是很在意嘛……这么熟练的踩痛脚就是神明的候选人？圣夏娃你的计划简直破绽百出啊啊啊
玛利亚想起莉莉丝这颗炸弹，语气稍冷“加利亚西，我必须得承认，除了性格原因，你确实完美，不论心智还是力量，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是怎么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了。”峰回路转，玛利亚先扬后抑“不过，你的存在就是造神计划失败的铁证。”
说一千道一万的优点，在加利亚西的性格映衬下，都只会说明整个实验有多失败。
“难道夏娃没说吗？”。加利亚西神色戏谑故作困惑的说道“我当初可是被称为最接近神明的存在呢。”
玛利亚轻笑“最接近？所谓的接近，不就是不是吗？”。
加利亚西点头“是哦，接近，但从来都不是，可就算这样，也被引导者认为背负着凡人的期待和命运，似乎前路已经铺上鲜花只待我按照命运行走。”
“那前途无量的命运，是如此的被赞誉。”加利亚西嘴角上翘，神秘的低语“多像，神想使其灭亡，必先称其前程远大。”
玛利亚心里再次不安起来，有些人，就算你明白他的经历，也无法明白他的选择。
加利亚西一再重复的这句话，到底预示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加利亚西却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十岁的孩子，应该想什么呢？平民的话应该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糖果，贵族的孩子也就是骂骂家庭教师，小偷的孩子应该在想明天去哪宰肥羊，说起来，你们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玛利亚不回答，雷欧只好向前“十岁啊，哼，好像很想宰了某个交际花。”
听起来不太像十岁孩子该想的东西，不过如果了解到雷欧也曾经整夜在空旷的萨利安伯爵府等待素有花名的父亲，那也可以理解。
俩人一起看向玛利亚，等待她的回答，玛利亚皱眉仔细回想，十岁，这世界的十岁，她刚测出魔法天赋，整日策划她要如何利用已有的资源来改变贵族小姐的常规命运。
说这个答案会不会太瞎了点？
而上辈子的十岁……玛利亚生硬的说“大概是希望父母带我去玩一天吧。”
加利亚西了然的点头“以威廉先生的处境，可以理解，到了现在，再回想十岁的想法，难免幼稚可笑，可就算这样，人类应该的进度，不就是如此吗，孩童的懵懂，少年的冲动，青年的思想成形，成年的努力，老年的总结。人生不就该如此吗？”。
“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全看谁先落笔，用什么色调。再天才的小孩子，也无法自己衍生思想，而所谓孩子时期的理想，更多的是身边之人行为的折射。不过每个人的命运，归根到底，也都是自己的选择，就算孩童时期灌输的再多，可到了自己思想成形的时候，选择截然不同的命运也大有人在。而按照别人策划好的路走下去，也是一种选择，无非这条路经过自己的观察确实不错，或者为人懦弱，没有勇气走向未知的道路。可多少，都是自己的选择。”
“生命如此丰富多彩，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吗？十岁的时候我在想的却是……”加利亚西用一种奇异的语调“我的命运之路，到底有多狭窄。”
我的命运之路，到底有多狭窄？
玛利亚低头回想，确实，加利亚西只因为天赋，在婴儿时期就来到神之所，然后开始全方位的教导，身边的每个人都经过严格的筛选，不光一举一动，连思想也被规划好。所谓的造神计划，并不是希望你变得如此，而是你必须变成如此，否则，失败品的下场，夏娃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令玛利亚好奇的是，加利亚西是怎么意识到这点的，她相信，这么长时间的造神计划，绝对对人员的心理养成非常注意，这种令人思考人生意义命运道路意识形态的哲学书，怎么也不可能随便让小孩阅读吧？
而思想，是最难无中生有的存在，加利亚西到底是如何会在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思考充满浓重思辨色彩的问题？
这除了契机以外，还需要深厚的哲学底蕴。并不是令他意识到这点就会一直思考的。
“真神奇呢，在那之前，我就像一切最无趣的信徒一样，神明，荣光，怜悯，慈悲……多天真啊。”加利亚西自己先吃笑起来“不过，比起可怜的耶和华，我还算幸运。”
加利亚西下了一个从来不曾有的定义“有趣又可怜的耶和华。”
有趣？玛利亚大概可以理解，耶和华的一生，从她所知的范围内，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完美，甚至是有些不幸的，他的理想，有生之年不曾实现，他的爱情，最终反目成仇，他的信徒，对他执迷到死后也不安生，这样的一生，却偏偏在死后，因为形势和信仰，被人硬生生的推上神坛。在加利亚西的眼里，确实称得上有趣。
加利亚西渡步到另一间屋子，里面和圣夏娃那间如出一辙，只是雕像换成男性，玛利亚大眼一扫，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雷欧快步扶住倒地的玛利亚“你怎么了？”
“呼，呼……呼~”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朦胧中，玛利亚听到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声从嘴中说道“告诉我，你是不知情的……真的，是你？”
雕像的脸和万年前的场景融合，温柔的，充满情谊的，忏悔的，抱歉的，明明难过的应该是自己，可罪人却比自己更难过，整个肩膀都在颤抖，没有力气的手抚上他的脸，然后掌纹感受到滚烫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呢？
死得是我父亲，是你卑鄙的偷袭了他，你怎么有脸哭？
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因为伤害我而哭泣？
你怎么能如此懦弱的哭泣？
被世人称为‘光明之子’的家伙，连被囚禁命悬一息时都保持微笑，被刁民怀疑投石子都能保持风度，为了理想永远不停行走——这是我一手打造的男人啊。
然后，然后带着无比的违和感，对面的人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用一贯温柔的声音，语调温暖又粘稠。
“请……”
“请你……”
“请你恨我。”
玛利亚吃力的睁开眼，梦溯中的脸和雕像相似，又不同，那怜悯又慈爱的表情和刚刚温暖又粘稠的样子相差太远，前者是圣夏娃的记忆，后者是莉莉丝的记忆。
那都是耶和华。
而加利亚西动人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还有着幽幽的回音。
“请你恨我。”
请你爱我。
“请你只恨我。”
请你不要忘记我。
“请你记得……”
请你记得，我爱你。
加利亚西随即狂笑道“和记录中的截然不同呢，耶和华在后半生一直生活在矛盾和自责中，于是他开始思考，思考了很多很多，多到逼疯了无数天才，多到让十岁的我，下了个决定。”
玛利亚跪坐在地上，还在为刚才强行的梦溯气喘呼呼，声音一片冰凉“是你，从来不是保利三世，作为唯一领悟到耶和华后期的领域的存在，可以突破血誓，随便伤害引导者的人，只有你。”
玛利亚的眼睛红得极其绚丽“是你，毁了神之所。”
加利亚西再一次笑了，却不再是神秘的、堕落的诱惑，也不是圣洁的、慈爱的虚假，而是如同普通的俊朗男子一般，爽快又轻松，如果他的人生没有造神计划，那大概就是这样的笑容吧。
如果，没有如果。
最正常的笑容，才是加利亚西的刻意。
“大概是忍不下去了吧。”加利亚西微笑着分析自己“虽然耶和华算得上我真正的老师，他的人生却对那时的我影响过大了些，有一段时间，直到现在偶尔，我还是会分不清，我到底是耶和华，还是加利亚西。”
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一开始加利亚西会偶尔露出不似凡人的神情，为什么加利亚西需要玛利亚的冰系魔法帮忙冷静，为什么加利亚西那时要去找当世唯一的精神魔导师。
“不过，我可不想成为他啊。”加利亚西的语气好像在嫌弃一只流浪狗，似乎和自己完全无关“那些引导者，有些过分哦，人生的思考，性格思想的形成，我的这些权利，全都被他们剥夺了呢，居然还奇怪的认为我有义务带领他们？”
加利亚西轻悠悠的回想，好像是因为那种奇怪的期待，所以毁灭神圣的神之所，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啊。只要以自己的名义召集全体人员开会，然后把会议室的大门一关，所谓的人类精英，限于血誓，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被自己一刀一刀的捅死。唯一留下的保利三世，也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只是因为他是里面最聪明而求饶的家伙，其他人却笨得忘了质问以外的东西了，倒是他认为最聪明的保利三世，被那些死掉的家伙呼为‘叛徒’？
那么，他这个凶手，却因为莫名其妙的期待认为被诱骗而忽略？
为什么夏娃还不明白呢？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他早就舍弃的。
加利亚西无辜的眨眼，以毁灭神之所为坐标，前面是模糊的痛苦，后面是清晰的快乐，所以亲爱的金币小公主，你干嘛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人家？
真是的，麻烦的夏娃和更麻烦的玛利亚，要不是她俩，保利三世还好好的当着教皇呢。
加利亚西遗憾的叹息“我的命运之路，还真是狭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