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今日洛梁城中最大的八卦便是墨宅的彻底没落,邻里街坊的谈起此事莫不是一阵唏嘘感慨,十年间这样一个神秘特殊的存在,便这样于一夕倾塌。
但新闻亦只是新闻,这种比较公众的八卦一般时效性差到一定地步,大约只待几天的功夫,便会烟消云散,若说放不下的亦只有曾经墨宅中的一众妖孽而已。
而此时墨宅的门口已有马车候了多时,宅中的安宁准备带走东西很少,要与安宁同行的有几人,亦余下几人这番却是要和她告别了。
作为送行队伍之一,叶经纶这会虽仍是儒雅浅笑,心中却忍不住有些泛酸,一开口亦不禁有些幽怨,“小姐,墨宅就这么散了,你真的舍得吗?”。
安宁抬头望了望这宅子正门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心中亦是沉甸甸的感觉,墨宅……哎,已作昔日说。
更何况,这二字……
还是林子墨的手笔。
虽然林子墨已经走了三个月有余,但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安宁的心便仍是如针扎一般刺痛。
那日,待林子墨渐渐在光华中消散后,太白星君到底是溜达了一圈回来。
并且,在安宁的坚持下,太白星君将林子墨的来龙去脉自知晓渡劫的一刻讲起,于是乎,安宁再回想起来,林子墨的反常、挣扎,原来皆是为此。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林子墨一人在扛,却从不与她多说一句,早知是万般险恶,却定要去闯,明知会灰飞烟灭不入六道轮回,却不愿安宁为之心伤。
所以,他一字不说,即便是恨也罢,亦只求她能记得他。
安宁一直以为他是自私……
以为他是仙性薄凉……
可到头来,却蓦然发现自己错的是这样离谱。
当太白星君撑起结界,将林子墨这九重历劫过程一一呈现在安宁眼前时,待静静的全部瞧完,安宁却已是不可自持的泪流满面。
这个男子,即便被那样生生锁在缚仙台上,却仍能笑的桀骜风流,“若没有她,生死何欢?”
死……亦何苦。
此时,见安宁神情恍惚,亦不回答他的问题,叶经纶忍不住摇摇她的肩,“小姐?”
安宁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的笑笑,“散了便是散了,没有什么舍与不舍,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还有,不是早就说过了,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叫安宁就好。”
叶经纶轻轻往后跳开一步,随即上下左右的打量安宁,且一边摇头晃脑,“啧啧,安宁你真是越来越禅了,难不成我一直看走了眼,这几个月来,你不光叫我和狡竹几个作你的师傅教你计谋、用毒,亦叫了悠醉日日给你念经?!”
话才说完,悠醉便轻掀了眸,不着痕迹的往叶经纶后退的方向扔上一小串佛珠,若不是后者警惕,当真要摔个标准的狗吃屎!
于是乎,踉跄了一下的叶经纶便有些像斗鸡一样的瞧着悠醉和尚,眼神无比阴险。
看着这幅场景,安宁不禁轻笑,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心中亦不禁感慨,昔日墨宅乃是门客众多,如今,却只剩下眼前这几个了……
想着想着,笑容不禁略略苦涩。
这模样看在叶经纶眼中却更加不是滋味,遂放弃与悠醉的眼神拼杀转而劝道,“安宁,要不你别跟着这一个和尚、一个大yin贼、一个账房、一个鸟人走了,跟我回家算了,我可是有车有房有田的,保管能照顾好你这个大小姐!”
叶经纶这话音落下,除账房周卜易和正牌和尚悠醉的神情还算淡定,夏门和宫湛的脸已经气的铁青了!
什么叫一个大yin贼,一个鸟人?!
安宁无奈摇头,不禁将眼神投向车内,“我还要带萧大哥去治病呢,他现在都这样子了,还哪能拖得?再者,我也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了……”
在场除了悠醉外,大家皆听得有几分茫然,没有人知道林子墨的存在,因此便更没有人能理解,安宁整日对着墨宅中熟悉的一草一木,到处皆是他与她留下的回忆。
到处皆是他的影子……
她与他相处整整十七年。
这是怎样一种沁入心脾的痛楚!
只是众人终究不明真相,还当是安宁辛苦经营墨宅的愈加衰颓教其心灰意冷,但想想她似乎又不是很在乎这些杂七杂八的人。
空气中一时静谧,纵街道上车水马龙却掩不住这几人些许失意的情绪,直至周卜易捏着算盘幽幽出现在安宁身侧,“我等若再不启程,根据马车右边马匹左马镫的磨损程度以及它路上遇到母马侧目概率。
在太阳与地平线成零度角以前,我们恐怕到不了预定中的同福客栈,便要在中途三十分之二十九的小客栈暂宿,根据这个小客栈老板的个人卫生习惯。
没热水的洗澡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八十九,不合卫生标准的饭菜上桌概率为百分之五十七,所以依你的肠胃来说,拉肚子的概率是……”
听见他唐僧一般的磨叽,安宁不禁嘴角抽动,当机立断的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禁有些后悔许周卜易同行的事情。
这教给周卜易的现代词,比自己用的还溜……
一旁的狡竹不禁憋笑,自几月前为安宁疗伤时已是摘下眼前黑布,便露得一双凤目斜飞,黑亮黑亮的,这会正紧紧的盯着安宁瞧,“保重!”
安宁亦知是到了告别的时候,在墨宅里已是说了许多,想不到出来仍是耽搁了这么半天的功夫,眼神一一扫过因种种原因未能同行的叶经纶、曾子衿以及狡竹,“保重!”
继而,安宁便要转身上车,却终是脚步缓缓,有些留恋的望着定定站在门口的三人。
此去经年,不知下次再见面要等到何时……
叶经纶却与狡竹狼狈为奸的互视一眼,登时狡竹便自袖中轻轻向安宁弹了个小药丸出来,想要试探安宁的学习成果。
安宁这几个月下来,各种技艺亦练出几分样子,机关自袖中一启,便将这药丸反弹在叶经纶鼻间,瞬时臭气熏天,叶经纶还没机会躲避,便已一翻白眼晕过去。
再瞧曾子衿,安宁终是有句话在心中掖藏不住,“子衿,作为你一个即将远行的朋友,我想说上一句,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莫要负了你心中那最不想负之人!”
继而,不待曾子衿多言,安宁等几人已是鱼贯上车,绝尘而去。
只余曾子衿怔怔站在原地,最不想负的……
他如何不知,这几日朝中风言风语甚多,皆道高阳郡主许峨嵋将远嫁邻国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