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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任是花稚或者伊泽皆没料到局势竟在一瞬间成了这个样子,许峨嵋这样狠辣的手段,不但让伊泽震惊,亦让花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可对方到底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瞬间失了一臂,花稚并非像许多武侠片中拍的一样,直接晕了过去,却是硕大的身躯晃了几晃,最终无力支撑单膝跪了下去,可口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咬紧牙关挺了下来。
被斩断了一条胳膊,兵器亦掉落在地上,再加上花稚方才那重重一跪,恐怕膝盖上骨头也会受伤,另外右臂碗大的伤口上还在汩汩冒着血。
花稚这一生,恐怕数这个时候最为落魄。
但在这样的花稚身上,许峨嵋却生生的看出一种恐惧,她虽不知花稚在斜律是怎样的身份官衔,但照今夜的情形看来,定不会是个普通牧民百姓就是了。
但若说是什么斜律朝廷的大员却亦不合清理,理由很是简单——大员是不能这样轻易被丢出来作马前卒的。
可就这样一个身份不高不低的花稚,却有着这样钢铁一般的意志,是的,在这个瞬间,许峨嵋是怕了,可怕的却不是花稚,却是斜律。
这样铁一般的刚毅,狼一样的血性,正是斜律这个民族的精神。
他们是强盗。
却亦各个是真汉子、真男儿。
想到这里,许峨嵋握剑的手忍不住有些发抖,和这样的民族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她大殷朝要用多少战士的牺牲才能换来和平?
这战场上,要洒下多少鲜血……
许峨嵋径自想着,伊泽这会却已自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儿来,赶紧翻身下了马,自怀中取出金创药来,拔了塞子迅速洒在花稚的伤口上,紧接着一把扯下下摆,娴熟的将花稚的伤臂包扎好。
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伊泽才缓缓抬了眼瞧向许峨嵋,声音是冷硬冷硬的:“你一个小丫头下手怎么这样狠毒,殷朝的郡主公主皆像你一般泼辣无礼吗?”。
他是斜律的王储,久在高位,本就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会心中更是压着怒意,这话说起来便是再添上几抹震慑的力量。
饶是许峨嵋这样身份极高,骄纵惯了的郡主,听着这问句亦不禁觉得有些寒风凛冽,但这丝情绪却不过是转瞬即逝,下一秒,许峨嵋亦已是正了色道:“正因为我是殷朝的郡主,我才必须这样做,亦让他瞧明白,我伤的了他,他却偏偏伤不得我”
闻言,花稚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怒目圆睁直直瞪着许峨嵋,想要站起身来,却让伊泽捏着肩膀按了下去。
但这会伊泽的唇角已逸出一次冷笑:“这样说来,高阳郡主是仗着身份高贵,自有一番骄傲喽?”
许峨嵋这会方注意到对方的面容,月光的映照下,真是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身子算不上瘦弱,但在斜律族中看来,未免略显单薄,一身行头不若花稚这样一瞧便是个蛮子,自用料到装饰还算得上讲究,并且有几分殷朝服饰的风韵。
只是这一双眼睛却和这面容身量极为不符,说的好听些呢,便是锐利如鹰眸,说的实事求是一些呢,就像是一个秃鹫一样,眼神中透着满满的阴狠和坚忍。
该是个难缠的角色……
想到这,许峨嵋便不想开口答他的话,只是转身欲行,不管对方是怎样的身份,深更半夜莫名其妙的跑出来跟踪她,自己虽然亦将对方的随侍伤的不轻,不过,在许峨嵋心中这也算两清了,如无必要,她不想再纠缠下去。
“呵”瞧许峨嵋这边动作,伊泽忍不住一哂,“还真是高傲的郡主殿下,但愿你到了我父汗的营帐中时,还能像现在这般”
听闻这话,许峨嵋脚步不禁一滞,心道,原来竟遇到个斜律的王子,只是今夜到底闹得有些没意思,这会她亦不愿再转头去解释些什么,却是直接一跃上马,连个话都没撂下,便一路往来路疾驰。
“峨嵋,峨嵋……”
马鞭一下下的抽打的在马背上,一心只想着加快速度回大帐中休息,可许峨嵋却不争气的出现了幻听,只觉得自己的名字一遍遍的荡在这大漠中。
那样的熟悉,却又陌生。
教她不自主的放下手中的缰绳,不由得放慢速度……
“峨嵋,你……你等等我”
这声音愈来愈近,还想以前一样虚弱,自己……该是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身下的坐骑像是能够通晓主人的心意一般,在原地停下来,打了个转,转向那个骏马奔来的方向。
像是在等待,像是在守望。
他二者马术相差甚远,曾子衿方才为了追赶许峨嵋,只得一路不要命的疾驰,一路跑着一路只得大声呼喊,只是这大漠狂沙中,却亦不曾寄希望她能听见。
这会蓦地一抬头,瞧见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眼泪是那样的不争气,只在这一瞬间便静静的流了下来。
许峨嵋,他那样伤她,她还愿这样等他,这样待他。
他曾子衿何德何能……
眼看着离许峨嵋愈加近了,曾子衿亦顾不得自己这个废柴身子,一跃下马,这夜晚的大漠原就难行,他这边再心急火燎的,却是标准的一脚深一脚潜的跑向许峨嵋。
许峨嵋在马背上瞧着,因为之前二人种种,若说心中没有气,没有不甘是不可能的,但此番看曾子衿这个样子,只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只为他一阵一阵的担心、心疼。
眼见着他过来,却是本能的翻身下马去扶曾子衿,却不料还未触到他的胳膊,许峨嵋已被曾子衿一把拽入怀中。
他的胸膛因为疾驰和奔跑上下起伏着,剧烈的心脏跳动连许峨嵋都感受得到,这样蓦的被扯进曾子衿的怀中,许峨嵋只觉得一瞬间被温热的气息包围,这个并不强壮的男子却能给她最安心的港湾。
“峨嵋,你别走,答应我,你不能因为斜律的强大便去牺牲自己,答应我,你不能用你自己换取大殷朝的和平,你换不来,你……也不许换”
许峨嵋闻言不禁身子一震,方才质问曾子衿方才看到了些什么,但下一秒肩上却觉得一片温热,只觉得这一刻好像心碎了一般。
她知道,那是曾子衿的泪。
曾子衿自中了蛊,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是洛梁中有名的病秧子,瘦瘦弱弱的总教一些纨绔子弟嘲笑,可许峨嵋却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和小时候一般无二的好男儿。
铮铮的铁骨,不流泪亦不认输。
记得年纪尚小时,他们几个儿时的玩伴一起背着长辈看些杂书,瞧见书中的侠骨柔肠,英雄迟暮,儿女情长时,女孩子家家的总难免潸然泪下。便是一些男孩子亦不禁为其中的英雄大义所动容。
英雄两行泪,一行为美人,一行为苍生。
唯有曾子衿当初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勾了唇角静静的躺着草地上,双臂交叠搁在脑袋后面,语气风轻云淡,“男儿有泪不轻弹,家国天下的事情再大,我曾子衿愿为国去死,亦不流泪”
但在这一刻,这许多年来,头一遭瞧见曾子衿的泪水,许峨嵋好像忽然明白了——
这世上原来有一种男子,两行泪都是为爱人所流。
这个傻子……
他们这样兜兜转转却又是何苦呢
“你……”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方一张口,许峨嵋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少女的清音中带着涩涩的沙哑。
曾子衿却将她揽的更紧,恨不得揉碎在怀中,开口时声音亦是难控的低哑,“峨嵋,你不要说话,这一次,烦请你听我说……”
“自你出塞和亲以来,我跟了你一路,亲眼见着你的迎亲队伍一步步的往这大漠行进,起初心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一下的割过,但后来,细细瞧为你守卫的将士、送亲的将军,和在你队伍中往来的将军士卒,我才隐隐发觉有些不同……”
“边境的城池不断被加固,边军上有我殷朝几个常胜将军的秘密调动,一想到皇上可能有另外的部署,我不禁暗笑自己傻,早该知你不是任人摆布的女子说嫁便嫁,可心中却是又欢喜又担忧,欢喜你不用嫁劳什子的可汗,却担忧皇上让你担这样的责任,给你这样的差事,是该有多危险?”
“这几日离斜律的王庭愈加近了,我便心中愈加纠结,有时我真恨不得一咬牙带人冲进大营绑了你回去,教你仗也不用打,亲也不用和……”
“可是峨嵋,我终究没有,我不知你心中的想法,不知我该不该这样做,我甚至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但兴许这就是缘分吧……”
“不灌醉自己,我如何空闲到晚上要策马向你的营帐,又怎会撞见那样的你?”
曾子衿一句接着一句的,说了这许多,许峨嵋一直静静的乖乖听着,可到这会却忍不住开口问道:“怎样的我?你到底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女为悦己者容,许峨嵋虽然是个彪悍型的,但亦不想自己在曾子衿心中是个母老虎形象,此时不由得有些急了。
曾子衿却好像知她的心思,手掌扣在许峨嵋的腰间紧了一紧,语气中满是宠溺,“我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你将那斜律大汉的右臂斩下,我的郡主。”
我的郡主……
许峨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称呼瞬间就让她的小脸红成了番茄,心中只暗暗想着,好在这会是夜晚,好在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好在曾子衿这会瞧不到她的脸……
可许峨嵋却不料,这样的如意算盘在下一刻便被打乱,紧接着,曾子衿却是将她放开,手掌扣在她的耳际,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正对上她的。
他的眼神,一如初见时的那个少年,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璀璨明亮。
只听曾子衿的声音温柔深情,“我知你在那个斜律的汉子身上瞧见了他们民族的精神,我明白你斩他手臂大约是对方说了侮辱我大殷女性的话,若单是惹了你,你可能是给他个小小的教训便是,可是你是大殷的郡主,你不是因着身份的骄傲,你只是碍着身份,于是更不能教殷朝的女性因你而蒙羞。”
“我明了你的纠结,你的恐惧,你的无可奈何,其实……峨嵋,这天底下没有比你心地再好的女子,你爱马,却不爱它用来战争;你喜欢兵法,却不喜欢两国兵戎相;你爱习武,却不爱伤他人一分一毫……”
“我说的,可对?”
曾子衿唇角的笑容淡淡的,月光为他度下银色的光芒,他身上的袍子已沾了黄沙,不像平素那样一尘不染,他的发髻有些凌乱,不再若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可许峨嵋想,自己恐怕是今生今世都忘不了这一刻了,曾子衿,这个让自己爱了这么久的男子,何其有幸,他这样懂她。
“子衿……”颤抖着将纤指抚上他的脸庞,许峨嵋只觉得自己心中满满的皆是幸福,可这幸福却亦这样的苦涩,“时至今日,我想知道,你仍要说,你不在乎我,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不要我吗?”。
曾子衿眼神暗几暗,忍不住微微一叹,“峨嵋,我在乎你……我……我……喜欢你,曾子衿自见到许峨嵋的时候起,眼中便已再容不下别的女子了……”
显然不在行表白,情致动时,曾子衿这一段话说的仍然是磕磕巴巴,但听在许峨嵋耳中却何尝不是又欢喜又担忧,欢喜的自不必说,借用安宁曾经与她说过的一句话——
其实这世间的爱情原本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我喜欢你,只求你也喜欢我罢了
求仁得仁,许峨嵋自然开心。
可是令她担忧的是……许峨嵋不是个喜欢将事情憋在心里的,索性直截了当说出来,“曾子衿,我警告你别跟我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说着说着,竟是泪如雨下。
不禁惹得曾子衿一时慌了手脚,情急下只得吻上她的泪,一点一滴,细致的好像呵护自己掌心最珍贵的宝贝,可待许峨嵋的泪不再继续流下来,却发觉他二人间早已变了温度,情到浓时,却只能顺其自然……
许峨嵋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的,就放任了曾子衿的唇一再放肆向下,先是鼻,再是唇……直至最后……
当许峨嵋以后再回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深深印在她脑海中的,是曾子衿的薄唇印上自己嘴巴前的话,“峨嵋,我逃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逃了,或许我给不了你幸福,但若是换作别人来给,一定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人固有一死,或许我的生命短暂些,那么我们就将每一年当作十年来过,假若如宫湛所说还有七年,峨嵋,我和你一起白首共度这七十载年华,若还能再多争取些时日,为了你,我曾子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大漠,这样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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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安宁和云夙这边却全然不是这样甜蜜的场景,自云夙主动让安宁把自己看光以后,一头栽进浴盆子里撞了个“唇破血流”,只是,几天几夜的时间过去,云夙却仍旧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安宁这会手中正捏着皇帝驾崩的急信,想行动来找云夙作个商量却不想竟遇到这样尴尬且戏剧到死的情况。
一面担忧着云夙是否能苏醒,一面自个处理着大小的事务安排,安宁这几日在这屋中转来转去,忙前忙后,且更年期提前的某些症状实在让墨宅的几位各种无语。
比如现在——
安宁一拍桌子,“宫湛,你到底会不会看病?你昨日来诊断便说再加几味药,云夙便可苏醒过来,但这会怎么药加了半点动静没有?”
宫湛闻言只能苦着一张脸,“大小姐,我也没有办法,谁叫云夙体内的气息过于奇怪,大抵是以前长期沉睡的缘故,每隔一阵子,病情便有些新的变化,这用药煎药的速度都不比他变的快”
安宁继续咬牙,蛮不讲理:“庸医你个庸医我不管你怎么让他醒,反正要尽快,什么药万能就用什么药,你给他下春.药我都不管赶快给我想办法”
春.药……宫湛听的一个哆嗦,冰块一样的面孔都不禁有些碎裂,只得诺诺应下,在安宁说出更恐怖的话前找借口退了下去。
并且赶忙让门口候着的悠醉进去倒霉,悠醉瞧见宫湛出门时一脸青绿的样子便心生慈悲,但他却不想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道佛法,只瞧着宫湛一副让他进去顶死受罪的样子,就恨不得念上些乱七八糟的咒让宫湛的脸更绿一些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虽然在门口和宫湛推搡半天,当屋内安宁的河东狮吼传来的时候,悠醉却仍不得不苦着一张脸乖乖进屋。
悠醉这死和尚心中原是打定进来就念经,一句话不说眼也不睁,可安宁连作秀的机会都不给他,一句话便让悠醉破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