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张燕就住在李家和嫂嫂同床而寐,李荃独宿书房。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张燕所说的一切总在头脑中萦绕。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久久地思索着,心中有事若不弄个明白总不踏实。他干脆披衣下床,将张燕提供的情况,和江陵.朝中所生的事情联系起来纵横推敲。
自从安禄山史思明造反以来,皇上对蕃镇重臣怀有戒心,而宫中的宦官们则被视为家奴,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所以对宦官大加重用。杨国忠李林甫死后,太子李亨称帝为肃宗,任宦官李辅国为相同时掌管禁军。大权刚一到手李辅国便将左右神策军.左右天威军的统领.护军中尉安插上自己的亲信。朝中许多文武官员纷纷依附,很快李辅国便权倾朝野。
江陵在李辅国的眼里倒也无所谓,后来潘玮通过他的远房亲戚户部尚书王森,和李辅国攀上了关系。李辅国对朝中正直的大臣,象房玄龄.邹英等人很是头痛,却又无计可施,动用羽林军暗中加害又恐机密难保。这时就想到了江陵的潘玮,授意他暗中集聚一批江湖中人,充当杀手以备急用。以后又要他扩大规模,不惜以重金邀请顶尖高手,并提供了大批银两。
潘玮在江湖上奔走了一段时间,现正道门都不买他的账,只好将目标转向黑道邪派,折腾了一段时间倒也聚集了些人。在李辅国的授意之下,他们向前任刺使多次进行恐吓,收买乡绅商贾广出难题,最终将其排挤走。李辅国想安排自己的亲信,在江陵以形成官匪一家为他所用。
不料肃宗察觉江陵有异,于是任命李荃为刺使。李辅国的打算落了空心中很是烦恼,又一想,李荃在朝中实为心月复大患,倒不如由江陵的潘玮慢慢地收拾他。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不再阻挠了。
李辅国骄横无忌,再加上与张后相互勾结,肃宗根本驾驭不了。已经是养虎为患,这就使他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李荃对整个大局的分析十分准确,眼前的事又该如何面对呢?曹朴大肆勾结乡党为祸,暗中*纵潘府搞什么万民摺。下一步又会是什么呢?曹朴不可能将江陵的旱情如实上奏,倘若皇上没派人暗中察访,岂不是害了江陵百姓。
为今之计绝不能束手,这官场上虽没有战场上的拼死博杀,却比战场上更加凶险,他对此大为感慨。他眉头紧锁信手拿起一物,原来是骊山圣母所授正解。他眼一亮提笔疾书"当敌为正,旁出为奇"。雄浑有力的八个大字跃然纸上。
李荃十年潜修深黯兵机,如今他处于劣势,直接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必须明于正暗于奇,明用佯动暗用杀招方可制胜。此举其实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与&1t;&1t;孙子兵法>>中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如出一辙。
他将自己到江陵以来的全部事件进行罗列.归纳,一条计策渐渐成熟。然而他的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楚,大旱之年百姓如待哺之雏,全力投入尚难解其困。如此重任在肩之时,他却不得不应对背后的杀招和冷箭,朝纲**如斯十足令人悲愤。他咬牙关,立重誓,一定要和奸佞周旋到底。
次日早晨,张燕要告辞宁儿极力挽留,李荃感她热心相助且初次登门,虽不见外还是要一尽地主之谊。见盛情难却张燕只好应充。
正午,李荃携宁儿.坠儿陪张燕来到江陵最好的天香酒楼,这里生意红火雅座单间己满。老板认出是刺使大人很是高兴,便要将雅间的客人换出。李荃不愿打扰别人,便在楼下找了个清静之处坐下,老板极力奉迎,亲自端茶上菜。
"哎眼瞎了吗?没见我们哥儿俩又来了?"随着一阵叫声老板被人拦往了,原来是一胖一瘦两位公差,李荃一看服饰便认出是御使衙门的人。"原来是二位上差又来光临,是否还要一桌上好的酒菜?前几次的钱"老板陪着笑脸道。
"你这人真没劲,我们大人乃是堂堂的按察使,还能欠你们的钱?放心吧,到时候自会有人结账一文也少不了你的。到那个时侯你就觉得我们哥儿俩不错,帮了你的生意,可别忘了给我们哥儿俩意思意思啊。"胖差说道。
瘦差也叫道:"我们大人还要一桌上好的酒席,别的都停下来先给我们做,越快越好。""那怎么行,这么多客人早就来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因有刺史大人在老板说话也有了底气。
"你他娘的成心和我们过不去吧?"瘦差张口就骂,"我们曹大人身负皇命来到你们江陵,点你们几个菜就是赏你们的脸,还不赶紧去做!"胖差见他手里端的菜很是奇特,红色的梭子蟹壳仰放,内中放有黄白绿的东西,形美色艳香气扑鼻很是诱人。"这是什么菜?"他咽着口水问道。"这是蜜酿蝤蛑,是小店的拿手菜。"老板说道。"这算一个。"他伸手夺下放在一旁。
这可是李大人点的菜,遇到这么两个不讲理的家伙如何是好?他回头看了一下李荃朝胖差道:"差官大人,这菜可是李大人点的,人家早就等在那里。""李大人,那个李大人?告诉你就是你们江陵的刺使李荃在此我也不怕,说不定哪天他就卷铺盖走人了,这个菜我要定了!"他顺着老板看的方向望去,立即眼直气吁,最后竟呆若木鸡了。
天哪!哪来的如此漂亮的姑娘,简直是仙女下凡。这三个一个比一个美,莫非这就是什么沉鱼什么落雁吧?瘦差见他忽然愣住以为他中了邪,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竟浑然不觉。他也顺着看去,结果眼睛也直了,两人同时愣在那里。
宁儿见状觉得好笑,张燕只做不知,李荃怡然自得地嗑着瓜子品着茶,对他们视若无物谈笑如故。坠儿道:"老板,我们的菜怎么还不端来?"老板答应一声忙将蜜酿蝤蛑端起,瘦差还要阻拦菜己送到桌上。
张燕道:"这菜被那个胖家伙的爪子碰过了,不能吃了,请重做一个吧。"若不是有李荃夫妇在她早就收拾他们了。老板有些为难胖差走来搭讪道:"姑娘请息怒,怪在下鲁莽,在下乃是从京师来的按察使"张燕立即接道:"原来你是按察使大人,失敬失敬。"胖差尴尬一笑道:"不,不不,不是的。我是说我乃是按察使手下的差官。""原来你不是按察使,"张燕将眼一翻不耐烦地说道,"我这里和老板讲话你多什么嘴?你还别拿按察使来吓唬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不讲理也不行。我早看透了你们俩不是什么好东西,胆敢直呼李大人的名讳还反了你啦!我告诉你,李大人是我的朋友,再敢不恭当心掌嘴!"说来也怪,胖瘦二差挨了训斥后,不可一世的狂态化为乌有,二差一起陪礼喏喏而退。老板正担心闹将起来,这个结果使他大感意外,急忙奔向后厨调换菜肴。
胖瘦二差提着食盒匆匆赶回驿馆,众人盼着吃酒早己等得急了。胖差不及放下食盒神情激动喘息道:"大人,三,三个"曹朴虽等得心焦却仍是正襟危坐谈吐从容,见他二人如此狼狈有失尊严心中愠怒。他扫视一下左右人等斥道:"如此失仪成何体统,处惊不乱乃治世之根本。象你等这样大唐威仪何在?本官的威仪何在?""处惊不乱,曹大人果有古人之风。""镇定自若,智珠在握。按察使大人实乃国之栋梁,有官若此,皇上之良佐,万民之福祉也!""大人之风范,本朝无出其右者。我等得以先睹,实三生之幸也。"今天曹朴请的都是些地方文人.讼师.遗老.族长,举手投足皆有赞誉之声,极是令他受用。胖差定了定神道:"大人,万千之喜,我们遇到了三个绝色美女!"曹朴一听如久旱逢甘霖,饿猫闻鱼腥,惊喜之状远胜初得宝参。他圆睁双目呼吸急促伸出三个手指颤声道:"三个?三个美女还是绝色的?""对!"二差脑袋连点。"在,在哪里呢?"他急得站了起来要去寻找。"在天香酒楼,正陪着李荃吃酒呢。其中有一个生得最美,她还和小的我说话着。"胖差说道。曹朴急切地问道:"她和你说什么?"胖差想了想道:"她先说我不象好人,以后又说什么当心掌嘴之类的"曹朴急道:"你没说你是本官的人吗?"胖差说道:"小人说啦,她说你别拿按察使来吓唬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理。哎呀大人哪,你是没听到哇,那个声音真叫脆呀,小嘴儿吧吧地就连骂人都那么好听。"曹朴忽觉失态,回到座位上道:"本官向以廉洁清正律己,在坐诸君都是江陵的仁人志士,今日同酌自觉毫无俗浊之气。李荃无德,废公务近酒色,江陵前景令人堪忧啊。"这时鸡鸭鱼肉煎炒烹炸的美味佳肴都已摆好,在一片指责李荃贪腐,赞颂曹朴清廉的喧杂之声中开席了。
这时有人来报江陵府的别驾求见,曹朴不耐烦地说道:"他怎么还没走?这位别驾与李荃的关系如何?""都是一路货色,原来还好一点,李荃这一来腰板也硬了,变得六亲不认了。"一位老族长说道。曹朴道:"叫他外边等着,可别扰了咱们弟兄的酒兴。""大人果有气魄实我辈之楷模也。"在一片吹捧声中曹朴一饮而尽。
别驾谭大人可不象李荃那样敢干,按察使迟迟不到衙中来,唯恐于公务有碍,也没和李荃商量便来驿馆面见陈请。他在衙中还有事,可既已通报进去等得虽久却不好回去,眼看己近一个时辰了,里面又是酒又是肉的哪有传唤的意思。他能坚持张百可不干了,见胖瘦二差拎着空食盒又去取菜便将他们拦住。
"两位上差,按察使大人何时才能见我们谭大人?"张百问道。胖差眼睛一翻说道:"这我可说不好,里边有几位贵客和我们大人正在吃酒,吃完酒还得用茶,用完茶还得小憩,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吧。"说罢扬长而去。可把张百气坏了,他冲着二差的背影一阵恶骂,接着又学胖差的样子耍起了活宝。
若是在李荃面前他可不敢这样放肆,王千在一旁打趣他,两人正闹得开心别驾道:"你们俩放规矩些,叫人家看见这成什么样子。"张百是多年的老衙役,江陵府中第一油滑很不好管束,不管什么事总有说词。可现在却是一言不,这使别驾感到有些怪。
"王千,刚才我学那头胖家伙眼睛向上这么一翻,你说怎么道?还真他娘的翻出个好计策来了。"张百小声说道。王千的油滑仅次于张百,二人臭味相投形影不离。"错了错了,应该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可没听说过眼睛一翻计上心来的。"王千说道。张百辨解道:"我说的不是计上心来,而是绝妙之计上心来。"张百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早乐得他鼻子眼睛挤到了一起。
过了一会儿胖瘦二差回来了,胖差依旧提着食盒,瘦差抱着个大西瓜。张百上前拦住说道:"胖兄,你们这里可有竹笠和蓑衣,能否借来一用?"胖差为曹朴宴客跑了三趟酒楼才将菜取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只闻酒肉香却到不了口正有些烦,此去酒楼还吃了亏,见张百捣乱怒道:"成心找茬是怎么着,老子这里正别扭着那,滚开!"张百笑道:"看你说的,估计今晚有雨,我怕你们大人喝个没完没了,我们大人在外边淋雨可不是玩的。"胖差向他怒目而视*近两步道:"不就是下雨吗?说什么三七呀,找个墙根一蹲不就截了。我警告你,惹着了老子我扒了你的皮!""扒了我的皮倒也使得,只是在下看胖兄怎么忽然间更加胖了?"张百端详着说道。原来他去天香酒楼胡言乱语,惹恼了张燕挨了一记耳光。掉了只后槽牙慌乱中还吞了下去,嘴角尚有血迹,脸颊上有几着红指印清晰可辨。这个变化被张百现岂能不做文章?
"胖兄,是谁欺负咱们了?告诉我待兄弟去给你报仇!不过你要尽快取竹笠和蓑衣来。"张百一本正经地说道。胖人最恼别人说他胖和肥,张百却一口一个呼之再三终于他忍耐不住骂道:"你他娘的妨什么家?大晴天下什么雨呀,你个死贼囚混账贼王八"!张百嘻笑着在他后背模了一把说道:"你看这里都潮了!却如何会无雨?"这明显在骂他是王八。胖差大怒把食盒交给瘦差,瘦差抱着西瓜腾不开手,他只好放在地上,将袖子一挽朝张百扑来。
张百见计得售连连后退诱他来攻,嘴里贼胖子死流油不住地挑逗,四周的人们见有热闹可看立刻围拢上来。张百的身手虽说不济,常年当差办案抓人捕凶,也会些三脚猫的拳脚,和胖差相较倒也吃不了亏。他边逗边躲地戏要着,见王千从人缝中挤进来,向他点头一笑,知道大功告成,便使个绊子将胖差放倒,分开人群逃之夭夭。
曹朴等人吃得己有七八分酒,最后上的这几道菜照例是他来引箸。一位善言的乡绅抢先拿起银筷朝四喜丸子夹去,盘中本应四只,却多出一个颜色较深的居中而卧。也是有些醉眼朦胧,看了许久才悟出道理来说道:"此乃五福丸子也,中间这只异于其他,定是酥松味美,理应大人品尝。大人日理万机,吃了这个定会五福独占贵体康健。"他怕手头劲力不稳,左匙右筷恭恭敬敬呈送到曹朴的玉碗之内。曹朴笑容可掬点头称谢。
那位老族长不甘落后,夹了一只空心肉圆送上道:"大人,这空心肉圆是天香酒楼的拿手菜,极是有名的。乃是用肉泥将冻猪油球裹好后放到汤中煮沸,此时冻猪油球便会化开而渗出,里面自然就成了空心,大厨颇有一番巧思在內。"另一位乡绅本就坐得远些,奉迎的机会似是少了许多,他见最后的汤都上来了,再不出手便会远落人后,于是抓起汤匙道:"曹大人,此汤名曰金玉羹,实为高雅之上品,唯大人享用最为相宜。汤中的白色之物谓之玉,是用山药片截而成。这黄色之物是上等栗肉故谓之金。然后以羔羊汁加上等佐料烹之,噫?这棕色条丝之状者又为何物?"他一时辨析不明,为自己学识欠博而感愧疚,苦苦思索后面露喜色道:"这些棕黄条丝状物乃是葛花之丝,大有驱毒解酒之功效。有如此妙羹定保大人千杯不醉而成饮中之仙也。"他满满地盛上一碗捧到曹朴面前。
又是一轮酒下肚,曹朴夹起一只空心肉圆放到嘴里,浓郁可口很是满意。又夹了一点深色的五福丸子刚放到嘴里,正巧那位乡绅敬酒便和酒一起下肚了。吧咂吧咂嘴没有什么感觉。于是又大大地夹了一块仔细观瞧,怎奈醉眼朦胧瞧不真切,便全神贯注地咀嚼起来。那位恭送五福丸子的乡绅讨好地问道:"大人,滋味如何?"曹朴略一点头后,脸上的笑意渐失,只觉得此物糙糙的韧韧的有些凉还有些牙碜,正在心疑,又觉一阵恶臭充盈于口。他用牙箸拨开玉碗中剩下的大半只伏身细看,忽有一股秽臭之气扑鼻,他面现惊恐地呆坐那里不知所从。
有几位己对金玉羹中的葛花之丝起了疑问,看上去更象杂草的根屑。由此而联想到五福丸子,己经断定是非可食之物,言之却有不雅。眼看着按察使大人又夹了一块大的入口,全都暗自心惊,却谁也不敢言明。
曹朴突觉肚月复之中如倒海翻江,烦恶之感大盛,实在按压不住,脖子一伸吃下的东西喷出好远,立时污秽之气充满屋子。
那盘五福丸子己经所剩无几,差不多每人都享用了一点,虽不是中间的那只,但是同盘之中相挨相浸,亦是感同身受。金玉羹更是每人都品了少许,曹朴一吐众人立刻心里上翻,呜哇哦咔地全部呕吐起来。折腾得是天翻地覆叫苦连声,桌上地下秽物遍洒,腥臭之气充盈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