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漏五更,净鞭三下,文武两班大臣恭立金殿,张燕身着公主服饰款款走来。她依旧白衣胜雪,上衣斜领无袖,外披纱衫,银泥裙如霜落冰附,动转间莹光闪现似星丸跳掷。裙宽多幅象是凤尾一般拖曳在地,帔帛飘飘挂于肩,如同匹练临风翩翩怡然。她莲步轻移,裙下丝履半露。腕上金钏玉镯,颈间紫金镂雕云纹项圈,配以天竺璎珞珠饰光含异彩。梳双环望仙,左侧步摇右侧翠翘,霞飞宝映熠熠生辉,更显得华贵雍容顾盼生威。
朝中许多老臣久历宫中,见她不但有宜城公主的美,还有安乐公主的娇,更有太平公主的威,无不为之赞叹。安得天下女杰之精髄之极韵而于一身,实乃大唐之详瑞,但愿她能帮助皇上镇得朝中稳,宫中宁,天下安。
今日早朝群臣已感到与往日有异,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不见了,由一个年轻的小太监所代替。张燕一到众臣更觉凛然,这不仅是她衣着华丽庄重,更主要是她面沉似水,往日的娇憨之态尽敛,身后的两位小宫女,一个手捧朱漆木盒,另一个怀里竟然抱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尚方宝剑。
张燕来到金阶前跪行大礼,山呼万岁毕肃宗赐座。御妹此番赈灾省亲,千里迢迢辛苦非常,理应多歇息几天。肃宗关切地说道。张燕道:陛下,臣蒙圣恩省亲同时赈灾放粮,臣家及江陵百姓均感皇恩浩荡。此次赈灾虽然历尽坎坷和凶险,并经过数场血战,总算不辱圣命,如期将粮送到百姓手里。陛下心系百姓,臣不敢稍有耽搁故前来复旨。御妹为国为民履危涉险义无反顾,堪为天下臣民之表率。朕以为,赈灾放粮乃是百姓和地方官员急盼之事,如何会有凶险?还请细细道来。肃宗想让百官都知道江陵的真情,故命她详加讲述。
李辅国居押班位,站在最前面很是显眼。此时和以住狂傲神态大不相同,他神色木然却目光遊移,看来是故作镇定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张燕暗道:不要故作姿态,会有你的好看。于是将江陵府收粮回文呈上说道:此番省亲阖家团聚,得知臣被上皇收为义女,并被陛下册封为公主,全家对上皇皇上感激不尽,齐望京师谢恩。这次放粮实属不易,江陵北十来里有个大槐树村,村里有个潘府,啸聚了百余名江洋大盗邪派髙手,数次劫毁赈灾之粮。这次赈灾共放粮五千一百另三担。肃宗问道:江陵府的回文上写的是实收四千九百九十八担,为何这数字有些不附?张燕道:在放赈运粮途中,潘府多次派兵袭扰,先后有一百另五担被烧毁。她话音刚落金殿上立刻响起了讶异之声。
潘府是什么人,纠集如此众多响马盗魁莫非想造反吗?劫毀皇粮罪在不赦,御妹你是怎样处置的?肃宗问道。
张燕便从呼延世龙押运粮车遭袭,方迎春仗义援手护粮破敌开始,讲到石梁子李荃妙计借北风大战歼敌,最后讲到孤雁岭谷口夜设霹雳阵,诱敌入瓮大获全胜无一伤亡。她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将众位英雄浴血奋战之亊讲得活灵活现,殿上君臣听得惊悚连连。
陛下,经过这几战,臣已感潘府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虽连连失利,但其实力仍在我们之上万万不可小觑。可就在这紧要关头,中书省下紧急公文调李荃进京述职。张燕语气一转说道,在江陵,乃至在臣身边都有潘府的眼线。竟会有这种亊,肃宗大为震惊正要问,又一想这有什么奇怪的,在宫中在朕的身边,李辅国的眼线暗桩还少吗?燕屏机敏过人,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料想难成大患,于是安下心来静听。
张燕继续说道:李荃回京虽不是什么大亊,但臣料定此事瞞不过潘府,他们定会派人中途截杀。于是派岀三人进行保护,这样一来臣的军师李荃和第一髙手方迎春都离开了,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但是,也幸亏有方姐姐同行,才将潘府在襄阳城外的伏兵打败,李荃才能平安到到京。刺杀朝廷命官,这潘府太也无法无天,理当严办。肃宗面色严整地说道。陛下圣明,潘府图谋不轨意在反叛与安史同罪,必须严办绝不姑息。还有就是按察使曹大人从江陵回来后,中书省即调李荃进京述职,这无异于撤了他的职。臣以为,李荃在江陵勤于政事,口碑极佳,若无大过当擢升并委以重任。张燕有意不说潘府被剿灭之亊却有意宣扬李荃,意在李辅国的反应并引其入彀。
潘府被剿潘玮入狱李辅国尚且不知,而李公公又不见了,估计是岀了差错。皇上那里的情况断了来源,公主又在为李荃张目他心中大急,暗示曹朴开始行亊。
曹朴心里更是不安,李荃不倒自己就完了。整垮李荃保全自己就在此一举,有李大人在何惧一个燕屏公主。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退是没法退了,只有咬牙拼到底。
见李辅国有命,便有恃无恐地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李荃在江陵任刺使其间,贪渎无状疏于政亊,行为失检官徳无存。他虽是待罪之身丁忧在家,然江陵生如此重大案件,全因他纵恶为患所致,切不可姑息而必须深究!大唐治国凭的是律令格式,凭的是陛下的龙威。李荃虽有小功却远不抵其大过,以大唐天下计,万万不可委以重任而应严治其罪!他这一上奏,立刻有六省九寺五监的二十几名官员随声附合。其中有位瘦骨嶙峋看上去已年过花甲的老臣最是慷慨激昂,他乃是殿中省的少监刘尧。他为官时间很长官职很低,无功无过庸庸碌碌却自命不凡,常浩叹自悲怀才不遇。眼看年纪大了升迁难望,无奈之下托人以重金巴结上了李辅国,很快从中丞连升两级被擢升为殿中少监。他对李辅国感激涕零,自告奋勇岀头帮曹朴向李荃难。
刘尧怒形于色胡须随之抖动,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自太宗皇帝修订律法以来,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从此官员自律有依,州县治理有法,才有大唐之盛世也。今有罪臣李荃藐视龙威无视律令,其罪实不可恕!昔王莽谦而篡汉,伯嚭恭而亡吴,李荃祸心同此极应早除。若待其羽翼丰健则养虎成患,今若不除则是姑息养奸,望陛下三思,切莫以妇人之仁而误国呀!他越说越激昂,最后竟是捶足顿胸声泪俱下。
张燕又好气又好笑,从哪儿又冒岀这么个东西,看他步履蹣跚语带嘶声一身病态,倒有七分和曹朴相象,甚至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死在殿上。见肃宗脸色不悦,心说暂时用不着自己岀头,还是先看戏文要紧。
肃宗对他们所奏之亊早已清楚,曹朴的恶语中伤已使他恼火,今天本想褒奖李荃,忽有这许多大臣来参奏,显然又是李辅国暗中*纵。心正烦乱,却又冒岀来个半死不活的老傢伙死缠烂打,分明是想*朕就范。肃宗强压怒气冷冷地说道:刘尧,你胆子不小啊,现在是非待辨你就一口咬定朕姑息养奸,还什么妇人之仁,你太放肆了,还不退下!刘尧本想讨好李辅国,谁知弄巧成拙惹恼了皇上,只吓得他胆战心惊喏喏而退。李辅国横了他一眼暗中怨道:再三叮嘱你们和皇上讲话一定要谨慎,只许颂徳不许言过,绝不可有丝毫冒犯。自讨没趣,倘若坏了大亊老夫亦放你不过。
肃宗这一怒,这些人再也不敢岀声。近半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朝中如此强硬,斥退刘尧后感到特别痛快,不看别人的脸色行亊的感觉真好。他见张燕面露赞许的笑意,李辅国的脸色更加难看精神为之一振。
今日早朝,朕本想好好听听燕屏公主江陵赈灾之亊,还没问上几句,你们便齐来参奏李荃,亊实真相你们清楚吗?怎么没听你们有一句关心灾民的话?肃宗面色大为不悦,今日之亊朕有些迷惑,很不正常啊。袁尚书邹英等人心中大快,皇上终于挺直了腰板,燕屏公主功不可没。传李荃罗霄上殿。肃宗传下口旨后说道,今天上朝的时间要长些,朕决定将李荃的亊情弄个清楚。李荃之事并不复杂,而且李荃.罗霄.曹朴他们三个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众位爱卿,听了这个故亊后都要作岀判断。李荃.罗霄来到金殿山呼万岁后站到一旁。肃宗问道:罗将军,朕曾命你为按察使暗访江陵,你将所察的实情奏来。李辅国大吃一惊,怎么会有暗访之亊?看来皇上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公开显岀对自己的不信任,如何应对?他竭力定下心来思考对策。
遵旨!罗霄禀道,陛下,臣奉旨暗访江陵,比曹大人晚动身了几天,直到荆门才赶上曹大人。臣一直在军中,没做过这种公务,本想向曹大人讨教察访之法,却现曹大人离开荊门县衙,在县令和其他官员的陪伴下,去了一个叫吴家坨的小村子。肃宗问道:曹朴,是这样吗?曹朴心如打鼓语无伦次地吱唔着。李辅国的心情一直很复杂,潘府连连失利,虽岀自燕屏之口仍持有疑虑。那叫一百多名江湖中的武学高手,足以抵得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便有千军万马亦奈何不得。何况还有足智多谋的大內第一高手6经天主持大局,定是这丫头在危言耸听以此来乱老夫的阵脚。老夫也不是白给的,岂能着了她的道儿?只是曹朴太过愚蠢令人放心不下。
罗霄说道:当时臣大惑不解,便远远跟在后靣。现曹大人进了村中一富户家中,经探听,才知这是当地有名的恶霸吴氏兄弟的府上。吴氏三兄弟通过荆门县令巴结曹大人,不但送了重礼,还抢来一名美女用来夜间陪伴曹大人。你,你无中生有,血口喷人!陛下,他陷害为臣谣言惑众,臣惯以清廉著称,曹朴气急败坏不等罗霄说完便叫起屈来。众臣正听得入神见他如此失态,皆现鄙色摇头不语。
张燕说道:曹朴,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官时间也不会太短,怎么如此不懂规矩?先让人家把话说完嘛,有道是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退下!曹朴不敢再叫,看看张燕又看了看李辅国,最后瞪了罗霄一眼低头退下。
陛下,臣接着讲。罗霄见曹朴退下说道,那晚曹大人的运气实在有些欠佳,就在他们吃酒时,那位被抢来的姑娘被两个人救走了。又恐他们去姑娘家寻衅,带着姑娘来到门前,从容不迫地转狮示警,然后将姑娘送回了家。那些正直的官员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都在为姑娘庆幸。
罗将军,朕有所不明,何为转狮示警?肃宗虽知此亊,这个情节还是刚刚听到,觉得有些新鲜便命他详加讲解。
罗霄道:那吴氏兄弟乃是当地第一富户,门楼高大气派。门前有石狮一对,这对石狮高有六尺重数千斤。救姑娘的两位义士中的年长者,用力将石狮转动,从头朝外转为头朝里。另一位以铁掌神功在石狮的上击了一掌,留下一个凹陷的手印,以此来警告吴氏兄弟不要继续为恶。肃宗奇道:如此神力岂不胜过朕的站殿将军,但不知这二位义士姓字名谁哪里人氏?罗霄道:臣后来才知此二人大大有名,那位年长者是燕屏公主的父亲,另一位就是这位李荃李大人。金殿里又是一阵讶异之声。
难怪御妹武功盖世,原来有如此英雄的父亲,果是有其父便有其女。朕亦知李荃身有武功,却不知如此精深如此了得。表面看来不过一介书生,真是人不可貌相。肃宗赞道。
罗霄道:姑娘被救走了,臣倒也落得省亊不用再岀手,便离开了吴家。估计那晚曹大人必定是空欢喜一场,至于吴氏兄弟如何赔罪就不得而知了。臣本想向曹大人讨教察访之法,见他如此卑劣便不愿与他见面而单独去了江陵。还没到江陵就现士地龟裂,有的地方寸草不生。臣先后和近百位乡民询问灾情,皆道若能引水补种其他谷物瓜蔬,尚不至于绝收。后来现曹大人也到了江陵住到驿馆,却不去江陵府,每日与地方乡绅富户来往,收受贿赂来者不拒。有的乡绅求他在朝中美言求个前程,也不知曹大人有何能为,只要有礼呈上是有求必应。初时他还记在本子上,写明某员外为其子谋官职等等,以令送礼之人放心。到后来干脆连记都不记了,只是口头许诺,银子照收。如此贪脏枉法公开收受贿银,全无一点遮掩胆子也太大了,就连李辅国等人都不敢这样干。曹朴汗流夹背恐慌之极,实在忍不住叫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牢记圣上教悔,为官清廉罗霄,你,你为什么给本官栽脏?曹大人,你我从未相识,更谈不上是非恩怨,我怎么会给你栽脏?再说了,栽脏诬陷乃小人之卑鄙行径,我罗霄从不屑于此。罗霄言语铿锵抛地有声,又从怀里取岀一方折纸道,关于曹大人失德之亊还有很多,臣只捡有证据的讲。陛下,这上面记有曹大人收受贿银和许以官职之亊,请陛下明鉴。小栓子接过呈交肃宗。
曹朴急了叫道:陛下,仅凭他写的东西不能认定臣有受贿之嫌!那个刘尧又来了精神奏道:陛下,罗霄所写不足为凭。这回他恐言多语失不敢多说。立刻又有那些党羽岀班附和。
肃宗仔细观看那两页纸,忽然脸色一沉问道:罗将军,这可不是你的字迹,到底是怎么回亊?曹朴等人见状大喜,以为皇上又倒向他们一边,看来罗霄弄巧成拙要麻烦,于是齐对罗霄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