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江湖觅幽兰 亡命天涯

作者 : 明白6

唐欢看着眼前这个身着浅灰色布袍,靠着树干,于一地黄叶中落拓而坐的女子,稀薄的暮光打在她身上,染了尘色的发丝垂在一边,半掩住她一贯沉静的面容.

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她从无抱怨。该吃的时候无论飞禽走兽、粗茶淡饭都毫不含糊,该睡的时候即便在深山密林之中随意择树为席亦安之若素。如此赶路,便是他自己尚觉疲累,她却不显半点疲态,且每日卯时必起,月兑离众人自行练剑。这一队二十人皆是他手下的顶尖高手,脚程自是极快,而她总能在一个时辰后追来。看得出以她的体力如此这般尚有余力。但自从离开金陵后她便极少说话,更是从未问过他作何打算,也从未再提过解药一字半句。

此行的最大的风险便是与唐昀派出的五百亲骑卫狭路相逢。轻装简从固然能兵贵神速,人手上的绝对劣势也是致命伤。但反之,自己这一行二十二人只要一路隐匿行踪,绕开那煞气奔腾的五百铁骑并不难。只是每有风吹草动,她都是第一个惊觉的。便是五日前,那五百人远在十里开外,她是第一个伏地贴耳听声辨位的。要经过何等严苛的训练才能应变如此之快,把反追踪当作本能,融入骨血…

攸兰知道唐欢在打量她,也不睁眼,放松全身的肌肉,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平和的状态,这是她最近悟出的一种无需打坐便可调理内息的法子:将自身融于周边环境,以平静无为的方式淡化存在感,如此这般,缓慢增长内息的过程亦是点滴恢复体力的过程。

初时攸兰见唐欢没有选择在金陵跟唐历对决,而是留下绿云、阿痕二人在金陵留守善后,自己昼夜疾行往蜀中而去,微有诧异,但转念一想,他如此行事必是对唐门局势有十足把握。如唐门危局立时可解,唐昀身死,越剑门偃旗息鼓,唐欢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唐门主持大局。这就好比夺嫡,有时候并不是谁实力最强,兵力最多就能胜出,往往最先控制住禁宫内庭的人才可江山大定。雍正帝便是借丰台大营之兵力,掌控禁宫,宣遗诏定名分,再以帝王之尊命十四只身进京吊丧。便是统领十万大军战功赫赫的抚远大将军王又能怎样呢,一样回天乏力俯首称臣。反之,如果唐历先行一步回到唐门,他少堡主的身份本就名正言顺,再加上唐昀身死,他只要扮一回孝子就能赚取无数同情,这就给本已稳操胜券的唐欢带来了变数。.请记住我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江湖上便兴起了一股流言:唐历为父奔丧途中死于越剑门之手。不必说,唐欢的手笔。唐历身死是迟早的事,这样做既卖越剑门一个人情,又洗白了自己。毕竟名义上唐昀是以掌门的身份出战越剑门不幸亡故,背上杀他唯一儿子的名声并不好听。就算唐历能逃过唐欢跟越剑门两股势力的围剿,顺利返回唐家堡,只要唐欢抢先一步控制住局势,唐历就成了没d的黑户,只要来个翻脸不认人,他便插翅难飞。而唐历只能赌这一局,如果他不回去,就等于放弃最后翻盘的机会,终其一生只能亡命天涯。

二十日后。

唐德一早便守在唐家堡外城的崇晖门,一直守到暮色斜阳才远远瞧见唐欢一行大约二十来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待唐欢近前,竟一时哽咽难言,欲拜行掌门大礼。

唐欢坚不肯受,道:“德公不必如此,欢受之有愧。”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介绍攸兰道:“这位是木姑娘。欢一路仰仗木姑娘之机警方得以绕开追兵速返。”

唐德压下心中诧异,抬起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打量攸兰,片刻之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姑娘在唐家堡若有任何需要,可径直吩咐老奴。无需客气。”这位姑娘实非常人也,双目澄澈,静若深水。

攸兰微微一笑,道:“不敢,自当客随主便。”到人家地盘,哪敢不识相……

众人寒暄已毕,便由唐德迎入城中。一路行来,外城好似历经一场风雨浩劫,只余一地残垣颓壁仍可窥得昔日繁华之万一。不远处一片黄土青砖台基,孤独静卧于一脉衰草斜阳中。唐欢不禁感慨万千,转瞬却已换作欢颜,向攸兰道:“此处便可按照姑娘的提议,修建飞瀑重台。”

攸兰点点头,心想:以前不过为了任务,信口胡诌的你也信。如今又没设计费可拿,费那心思干吗。解了毒,赶紧撤。

唐欢见她意兴阑珊,一时默默无言。

如此疾行了一会,渐闻水声涛涛。

眼前的遥河清如玉带,宽似江流,白浪浮卷,奔腾不止。

岸边芦苇丛中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作渔翁打扮的人,只是看不清面容。

唐德上前掏出一块雕兰花玉牌双手递上,态度谦恭之极。此人一言不发,立起身来,单掌便执起足边竹筏,随意抛入河中。原来是一艄公于岸边相侯。唐欢领头,一行人相继飞身而起,登上竹筏。那艄公着实了得,于如此风高浪急之中横江斜渡,竟似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攸兰看得叹为观止。此人功夫之高,平生仅见!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抵对岸,那艄公抄起竹筏,头也不回兀自去了。

一行人入得内城。

唐欢原本见攸兰脸现叹服好奇之色,只等她来问此人是谁,亦可打破僵局,不料攸兰却转身向唐德问道:“德公可知此人是谁?”(唐童鞋,你打错算盘了:唐德才是掏玉牌的那个,不问他问谁……)

唐德早将二人情态看在眼中,低垂了眸子掩去眼底笑意,肃然道:“老奴只知此人为绝掌门生前挚友。自掌门故去便日日在此撑筏。只是此人功夫奇高,无人可迫他,须持掌门私人印信方可为之。且数年来只开过一次口,便是对着四少。”却停在此处,不再言语。

唐欢又向攸兰瞧去,却见她仰头一脸惊叹看向眼前一片琼楼玉宇,素日平凡无奇的眉眼竟得一分生动明媚。不知怎的,唐欢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郁气顷刻尽消。

只见远处十丈高台巍峨耸立,台上楼宇连阙,飞阁重檐,气势恢宏。楼顶置有一巨型翅鸟,傲然立于斜阳流光之中,身披金芒,神情睥睨,舒翼若飞。攸兰不禁暗叹,曹丕曾登铜雀台作赋,有“飞间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之句,大约便是眼前情景。怪不得唐欢这厮拼了命也要当这个掌门,便是谁见了此情此景也不会无动于衷。

相传曹操喜欢在铜雀台上大宴群臣,慷慨抒发自己欲吞并天下的野心,每每皆是一派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如能在此地花天酒地该是何等美事!攸兰脑中开始yy手执杯盏,歌舞拂地的情景,暗思此地于唐欢,实是糟蹋了,必不得尽其妙处。

唐德一路畅通无阻带着他们向崇遥台行去。

崇遥台位于正中,南连云霞、北接赤烟,各相去七十步。三台皆以阁道式浮桥相连,“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

远处竟是水声可闻。行至近处,更觉巍然崇举,其高若山。原来台下引了一脉遥河水经暗道穿台而过,汇入一方硕大的流池。攸兰不禁暗自叹服唐家基因之强大,恐怕自开山鼻祖唐帆至如今的唐欢,代代出设计天才。

她一时兴起,竟足尖一点,似断线风筝一般,扶摇直上,掠至崇遥台最高处,于一片金碧辉煌的屋瓦之中坐看云霞,一快千里之目。顿时,连日来因被唐欢这厮下毒,被逼奔波千里来此所积之怨气一扫而空。至此方体会何谓:“登临恣望,纵目披襟。”

唐德见此情形不禁惊叹道:“这位木姑娘的轻功离当世无双亦不远矣!”

唐欢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身姿,却没接口。

攸兰看够了,才御风而下,倏忽便回到众人眼前,朗声笑道:“木溪无状,方才放肆了。”顿了一顿,她又赞叹道:“唐门真是巍峨轩举,气象万千!”初来乍到,多拍拍马屁总是不会错的,何况这也是事实。

果然唐德待她又亲近了几分,一路介绍这楼台阁宇。二人相谈甚欢,倒把唐欢这个正经主人撇在一边。

拾级而上,便见鸾素身着一席天水碧皱纱长裙立在台上引颈相盼,显然已恭候多时。她见了唐欢,嫣然一笑,盈盈而拜,唤了一声四少。

“鸾素不必多礼。这位是木姑娘,这几日,你便跟着她吧。”鸾素心中一惊,这才看到攸兰,见她面染风尘,发丝凌乱,衣袍不洁,五官也只属中人之姿,堪堪称得上清秀,压下杂念,笑道:“木姑娘请随我来,偏殿已布置妥当。”

攸兰知道唐欢初回唐门,必是有一番机要之事处理,定然没空理会自己,一句客套话也无,径自跟着鸾素去了。

待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唐欢一回身便见到唐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轻咳一声,率先步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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