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情,便是等着木枯!”庄渊缓缓道,又冲着酒坛子努了努嘴,韩漠立刻起身上前,又帮着庄渊饮了一大口,庄渊那干枯瘦削的脸庞,两口酒下肚,便已经带着几分神采。
“木枯?”韩漠一脸小心翼翼为庄渊擦拭嘴角,充满疑惑:“老师,这又如何解释?”
庄渊问道:“你此行庆国,可曾见过隆山山脉?”
韩漠点头道:“前往庆国之时,是从东路去,回来时,却是从西路返回,见过隆山。”
“那便好。”庄渊笑道:“隆山山脉,并非石山,而是土石山,所以隆山必定是连绵的树木……!”
韩漠点头道:“正是。回来之时,百里山脉都是林荫茂密……可是这与司马擎天的进攻又有何关系?”他皱起眉头,很是不解:“为何还要等到木枯……!”说到这里,韩漠的眼睛猛地一亮,似乎想到什么,随即脸上显出吃惊之色,轻声道:“老师,难道你是说,司马擎天准备……烧山?”
庄渊这样一提醒,却是让韩漠豁然惊觉了。
木枯。
自然是要等到草木干枯。
如今正是深秋时节物凋零,隆山山脉连绵山林,此时落叶纷纷,杂草入枯,稍以时日,正是天干物燥之际,那时候满是枯木杂草的隆山山脉,真的如同一个庞大的火点,星火一起,势必会燎原。
“我若是司马擎天,面对善于防守的商钟离,而且是面对占据高点的庆军,就绝不会轻易强攻隆山。”庄渊淡定无比,尽显鬼谷宗师之风范:“即使强攻胜利,魏军势必会遭受到重创……他们的目的是打到上京城,不会轻易消耗兵力。若是我没有猜错,魏军攻庆的时间,那是经过精心考虑的,司马擎天甚至在攻打南阳关之前,就想过商钟离会在隆山布防,而且他显然也考虑过南阳关易守难攻,绝不会轻易攻破……所以他对庆国发动攻击的时间,是考虑过给魏军充分的休整时间,更考虑过等到魏军休整完毕之时,正是深秋木枯之际……!”
韩漠皱起眉头,听庄渊如此分析,只觉得心惊肉跳,顿时对那位素未蒙面的魏军名将产生了一种敬仰之情。
若是按照庄渊这样分析,司马擎天实在是了不起的名将。
“老师是说,司马擎天入关之前,就想好了要火烧隆山?”
庄渊平静道:“对于一般人来说,未必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但是司马擎天乃是天下最擅长进攻之名将,这个机会,他应该不会放过。如今商钟离在隆山布阵,二百里隆山,草木繁多,庆国大军集结于隆山之上,若是一把大火烧起来,庆军之损失是可以预见……你得到的军报,司马擎天派小股兵力发起冲锋,那无非是掩饰自己的意图,迷惑商钟离而已!”
韩漠心中震惊。
不管司马擎天是否真的是想火烧隆山,但是庄渊轻描淡写之中,却是将这惊天一策侃侃说来,这让韩漠心中对于这位鬼谷宗师,那是真正的钦佩了。
这个手足俱废的鬼谷掌门人,果然不愧是诡道大师,智慧无比。
庄渊一点拨,韩漠只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已经成立,否则魏军为何会迟迟不动?
韩漠头脑不笨,甚至想到到时候魏军会如何火烧隆山。
魏国有着强大的暗黑机构黑旗,那是一群真正的暗黑高手,大战之际,韩漠相信在魏军之中,定然有大批西地苍狼杜无风率领的黑旗吏员。
到时候魏军佯装大举攻山,吸引住庆军的注意力,而魏国黑旗潜入隆山之中,在各处放火,隆山草木干枯,一点就着,到时候若是选择一个有风的日子,风添火势,那么隆山必然会大火连绵。
一小股黑旗吏员潜入隆山,对于精通潜伏之术的暗黑吏员来说,那实在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老师说司马擎天在等两件事情,除了等待木枯,那还在等什么?”韩漠沉吟片刻,才轻声问道。
“同盟!”庄渊淡定道。
韩漠眯起眼睛,奇道:“老师,你说的魏军同盟,那又是谁?魏国和风国乃是死敌,而且风国人素来不出山林,他们是不会结盟的。”
庄渊点头笑道:“不错,布速甘乃是山林之王,是林中的老虎,出了林子,这头老虎就没有太大的能耐了,风国人自然不会是魏国的同盟!”
韩漠更是疑惑,低声道:“我燕国也更不可能。大燕与庆国刚刚和亲结盟,皇帝若是想与魏国人结盟,绝不可能和亲啊!”
庄渊淡然道:“风云变幻,天下争雄,魏庆之争,你们燕国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旁观者。至于和亲,或许和亲那一刻,你们的皇帝确实是想着与庆国结盟,不要卷入战争,从而影响了燕国内部的政局。但是战局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随着战局的变化,你们的皇帝不会改变初衷……国家的行动,素来都是以利益为根本。”
“可是……公主尚在庆国,难道皇帝会主动破坏协定?”韩漠皱眉道:“若是那样,公主岂不危在旦夕?”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庄渊肃然道:“你们的皇帝若是因为一个女儿,便犹犹豫豫畏畏缩缩,那只能是一个平庸之主,成不了大事。只不过……你们燕国如今还在坐视形势的发展,目前魏庆初战之期,局势尚未明朗,你们的皇帝和满朝大臣便是再愚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便有所动作……!”
韩漠有些尴尬。
庄渊说起皇帝和大臣,就如同说一群小孩子般,这些小孩子中,自然也是包含着韩家的那些重臣了,甚至包括自己的父亲。
只是在这位鬼谷宗师的眼中,天下形势皆在胸中,冷眼旁观天下纷争,棋盘上纵横争杀阴谋频出的棋子,在他的眼中也确实有些儿戏。
“老是这意思,就是说魏国的同盟也不是我燕国。”韩漠皱起眉头,更是疑惑,“中土四国,魏国正如庆国对阵,盟友既不是风国,又不是我燕国,那……那又是谁?”
庄渊嘿嘿一笑,道:“来来来,让为师饮一口酒,有话慢谈!”
韩漠无奈笑了笑,服侍庄渊又饮了一杯酒,才悠然道:“可读过《齐史》?”
《齐史》乃是一本关于前朝齐国历史的史书,韩漠自然是看过的,点了点头:“学生读过!”
“那你当然知道,齐国那位雄才大略的勇帝,做了一件惊天伟业!”
“北蛮!”韩漠月兑口而出。
庄渊点头笑道:“不错,或许中原人都已经忘记,在北方那片大漠之中,如今依然游荡着北蛮人。北蛮人当初可是中原北方最强悍的民族,在勇帝大败北蛮人之前,中原人听到野蛮人的名号,那心里就产生恐惧……北蛮人虽然野蛮粗俗,不通教化,但是不可否认,他们乃是天生的战士,骁勇善战,当初齐军一对一单兵作战,根本不是北蛮人的敌手。”
韩漠紧皱眉头,“老师,你是说……魏国为了攻打庆国,会与北蛮人勾结,引狼入室?”
庄渊轻叹道:“战争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打倒敌人,什么手段都可以用上的。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北蛮人当年被勇帝打得惨不忍睹,几乎灭绝,残部败退到大漠深处,甚至不敢靠近中原边疆,边疆之外大片的土地都是荒芜不堪,他们心中一直对齐国人有着极深的仇怨。当初齐国的国都,便是在上京城,中土一分为四,而庆国的国度却依然是在上京城,北蛮人勇猛有余,智慧不足,他们认死理,庆国人在上京城建都,在北蛮人的眼中,庆国便代替齐国成为他们最仇视的敌人……这群野蛮人,一直居住在大漠,却被勇帝打到大漠极北之地,远离故土,心中的仇怨亦可知道。虽然过去百年,但是这北蛮人,可从未忘记过杀回来,一雪当年之耻!”
“狼狈为奸!”韩漠恨声道。
韩漠一直都认为,四国之间的纷争,就如同四个兄弟在争家产,那是兄弟内部的事情,大家闭门敲敲打打,从分裂走向统那也是必然的历史趋势。
这样的内部争斗,本就不是以是非来论。
想着将中原一统,只要有此理想并为之奋斗的人,都是英雄,不存在谁是正义谁是非正义。
但是勾结外族,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庄渊见到韩漠脸上微显恼色,笑着摇了摇头,温言道:“孩子,你还太年轻,所谓利令智昏,你还是不懂的。魏国那位皇帝,可是野心勃勃之辈,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勾结外族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魏国当年与庆国一战,铩羽而归,十几年来,卧薪尝胆,此番大举进攻,绝不会像上次一样只知独军挥戈。”他眯着眼睛,声音平缓:“司马擎天是聪明人。他乃魏国上将,这十几年来,无一日不求再战雪耻……以他的资历,若是谏言求战,那好胜心极强的魏国皇帝,势必早就应允。但是司马擎天却是忍耐至今,可见其对此战准备是极为充分。魏国国内这十几年来,蓄兵秣马,广积粮草,采矿冶铁,国之财力,大半用于扩军备战……如此用心,司马擎天必定会联系一切对此战有助的势力。以他的心思,不可能不想到视庆国人大敌的北蛮人……!”
“学生亦是听说,在漠北边境,这两年似乎经常有北蛮人出现,蠢蠢欲动……!”韩漠眉头挤在一起:“难不成真的是与魏国人达成协议?”
庄渊淡淡笑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是……可能性甚大。”
“若是北蛮人从北面进攻,庆国王延平率领的东北兵团势必会被牵制在北线。”韩漠道:“庆国东北兵团如今有五万兵力……却要保护庆国东北四郡,而且其中的高阳郡,更是有北蛮后裔,北蛮人若是真从北面进攻,高阳郡的北蛮后裔必然趁机响应……王延平的五万军力,却不知是否能挡住北蛮人。”
“若是北蛮真的与魏国联手,庆国将会受到前后夹击之势。”庄渊轻声道:“那个时候,隆山一线的庆军在士气上必定会受到极大的打击……兵家之争,士气不可忽视……古有曹刿论战,一而衰,再而竭,竭者必成败军,庆军士气若受打击,虽有名将商钟离坐镇,但是面对强悍魏军,却也是凶多吉少了!”
韩漠微微颔首。
本来韩漠对于魏庆之争的形势还是很为模糊,但是今日庄渊一番言语,眼前却是豁然开朗,此时更是意识到,魏军此战,准备充足,商钟离所帅的庆军,只怕要面对极其艰难的局面。
庆国外有强敌,内部还有蠢蠢欲动的后党,君昏臣庸,一个商钟离,能够撑住大厦将倾的大庆帝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