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其越脸露着矜持的笑容坐在石家这边的主席,看着苏家那边的动静。他虽然远在沪江,但是对石琳这个聪慧可爱又漂亮的外甥女心里是十二分的喜欢。每年有机会都会带些东西过来,这次外甥女订婚当然要赶来了,顺便跟父母亲、妹妹一家一起过年
只是傅其越很是郁闷,自家妹妹为什么这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难道自家的外甥女那么难嫁出去吗?父亲也不管一管。刚来时傅其越问过傅承明这个问题,老爷子却是老神在在地说道:“有些人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难道这个外甥女婿就这么抢手。不过当傅其越知道苏望才二十六岁就已经是县委副记了,倒是很吃了一惊。身为沪江市国资委的一位副处长,体制里的人,傅其越知道副处级有多难,尤其是在地方。于是对苏望很是感兴趣起来。
不过坐在他旁边的妻子,石琳的舅妈薛子薇的脸却浮出了一丝讥笑声。薛子薇是正宗的沪江女人,而且还是浦西的沪江女人,虽然受过高等教育,比一般沪江女人要开通很多。但是从小被印在骨子里的那种“沪江以外、甚至浦西以外都是乡下”的思想还是若有若无地在她的一言一行里表现出来了。
尤其是最先赶到的麻水镇那帮人,虽然穿着打扮都像是先富了起来的人,可再怎么打扮依然透露着他们此前的身份,乡下人,再一开口说话,那简直比老农还要老农。薛子薇向丈夫递过去一个眼神,里面的意思明白无误,这就是你那个很出息的外甥女婿的亲戚朋,太土了。
薛子薇只是沪江市图馆的普通员工,平日里除了丈夫、儿子之外无非就是电视剧、哪家商场又打折、小白菜这月又涨了五分钱之类的关注话题了。对于什么副处级、县委副记没有什么太多的概念,她连自己所在的市图馆馆长是什么级别都没搞明白,只是明白,级别太高,办事就越方便。以前自己儿子想读一家好一点的幼儿园,进一家好一点的小学都要求爷爷告女乃女乃,现在丈夫级别去了,以前觉得很难的事情现在变得轻而易举的事了。
可是这内地乡下的县委副记算什么?跟自家丈夫沪江市的副处长比差得十万八千里。
不过等到武琨、杜西水等人到来之后,傅其越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是渠江县的钟秀山、蔡浩等人到来。苏望只通知了渠江很少数几个人,而范海阳则是在帮忙当迎宾。
下面出现的人虽然只是让傅其越脸色变了变,但是给其他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市委组织部干部一科科长张宙心、市公安局局长刘建华、市政法委记安明华、市委副记詹利和的代表和秘王业成。
接着是李川,虽然只是个正科级,可人家还代表了他的父亲,省委常委、潭州市委记李志强送了礼品。张爱国匆匆地赶来了,他除了以同学的身份表示祝贺之外,还带来了杨明和两口子、他父亲张顺和覃长山的祝贺。往后面则是袁立群特意从临近的周阳市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跑了一趟,除了代表自己和刘玉昆向苏望表示祝贺外,还带来了董怀安、罗中令的祝贺。
最后是俞枢平打来电话,祝贺了几句,俞庭安和罗小六只是嚷嚷着等苏望到都再请他们,俞巧莲则是从东州打来电话,把苏望埋汰了好几句,说他搞突然袭击,要是早说几天她就赶过来。
等烫的手机好容易消停下来,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满满地坐了二十多桌人。石家的来宾感觉分得很清楚,公安制服的两三桌,一脸卷气的又是两三桌,其中有教大学生的高级知识分子和教小学生的“初级知识分子”。
苏家那边的来宾就显得很四海,工农商学兵几乎都占齐了,如果警察也算半个兵的话,那就全齐活了。
薛小薇不由对丈夫道:“看来我们家的外甥女婿交游挺广泛的。”
傅其越微微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的,”顿了一会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看不懂啊。”
腊月二十九,石建国、傅明玉一家三口到傅承明家过年,加傅其越一家和“新近加入”的苏望,非常热闹。
傅骢文是石琳的表哥,说实话,他从小就对这个表妹很喜欢,甚至到了青春萌动期曾经幻想过这个表妹,谁叫石琳从小就长得一副美人胚子。可是自从知道新中国婚姻法里不允许老表结亲,因为那是封建残余,这才断了念头,只能哀叹,要是自己长在旧社会该多好。于是心里对表妹的态度从喜欢变成了欣赏。
不过对于苏望,这位几乎已经注定的表妹夫,傅骢文从潜意识有一种排斥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把他可爱漂亮的表妹给“占有”了。
傅骢文现在在沪江大学读B,这个称号这个年代在中国还算是比较新鲜的玩意,不像再过几年十几年,都臭大街了,小学毕业的老板交一笔不菲的钱也能混个B头衔。所以傅骢文心里还是很自负的。
在长辈的安排下,三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傅骢文也很亲热地跟苏望交谈。但是苏望是谁,两世为人的人精,从政以来一半精力放在出政绩,还有一半精力放在跟人打交道。傅骢文话语中那淡淡的排斥、藐视感,苏望不用转心眼都能感觉得出来。
不过他还是一副微笑的态度,跟傅骢文攀谈着。
“哦,你是都大学经济学研究生,现在还在读博士,导师是俞枢平教授。俞教授的名字我听说过,的确是个很有学问的老教授。我的导师黄教授常在我们跟前提起过。”
傅骢文只是觉得俞枢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对于就坐在他旁边的傅其越而言,那简直就是如雷贯耳了。他连忙中止与石建国的“隔空谈话”,转过来问道:“苏望,你的导师真是都大学的俞枢平教授?”
“是的,我的老师就是俞教授,哦,石琳也跟着我见过几回。”
石琳不明就里,顺着苏望的话题就接下去道:“是啊,我还跟着苏望在俞老的家里吃过两次饭,挺好挺和善的一位老教授。”
“苏望,韦副市长你知道吗?”傅其越压抑着心里的激动,看似不在意地问道。
“哦,韦师兄,我知道,还见过两次。一次是跟着老师去沪江做调研,那时韦师兄还是沪江市计委主任,另一次是我单独去沪江市做调研,那时他调到市政府当秘长去了。”
“苏望,这么说你跟韦副市长关系很密切了?”傅其越的声音有点微微颤。
“我们师兄弟联系得都比较密切,隔段时间都会通个电话,有机会在一起一定会聚一聚。”苏望笑着说道。
傅承明听出一点名堂来了,不由咳嗽一声。傅其越被父亲的声音给打断了,猛地想起父亲的为人和往日的教诲,连忙笑着说:“现在是团年饭,不该提公事,抱歉抱歉,大家开开心心吃饭。”
薛小薇不明就里,轻声地问丈夫原委。傅其越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薛小薇马脸色一变,看向苏望和石琳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无比柔和了。
傅骢文是个聪明人,他从父母亲的态度中察觉一些不对,于是也不再对苏望进行盘问了。
腊月三十,苏望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石琳带回义陵老家,跟家里人一起吃团年饭了。
初四,苏望就回了渠江县,谁叫他是县委领导,必须值班和参加一些慰问活动。忙完县里的事又要忙镇里的,一直忙到大年十一,石琳要回都返校了。苏望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送她。
由于郎州火车站广场这个时候是非常时期,停车非常麻烦,苏望叫丁大山开车将两人送到广场外面的路口,便让他走了,不必等自己了。
拎着行李,拉着石琳的手,还没走近广场,扑面而来的只有一个感觉,人真多。
火车站广场一半搭了一个很大的棚子做临时候车室,可是因为必须凭当天的车票才能进去候车,所以棚子外面有数千人坐在露天的广场地。幸好这几天没有下雪,但是寒风在广场这种空旷地肆虐着。
坐在地的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更有不少的婴儿,被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脸通红,闭着眼睛在睡觉。
一旁的售票处则是一排临时搭建的三合板平房,每个窗口前都排满了人,尤其是往岭南和沪江方向的售票窗口,长龙几乎绕着广场大半圈了。
石琳有车票,很容易就进了临时候车室的大门,苏望却被看去很负责的火车站工作人员给拦了下来,他只好掏出自己的证件。来火车站之前苏望就做好准备了,他知道,在这种环境,就算说自己是渠江县委副记也没有什么人会信,说不定还会被当成骗子给扭送公安机关。于是苏望把自己的市委工作证给带出来了,这是他当选市委委员之后市委办公室给办的证件,说是方便进入市委大院和办公楼。可苏望几乎就没用过。
“你在市委工作?市委委员?”穿着军大衣的火车站工作人员狐疑地问道,他毕竟只是铁道系统的人,对地方一个市委委员的份量不是很清楚,可能只是当成人大常委、政协常委之类的官职。如果苏望直接表明自己是渠江县委副记,这位工作人员绝对会产生怀疑。那有这么年轻的县委副记,再说了,一个县委副记会在这个时候来挤火车吗?县委领导不是都有专车的吗?
在另一方面,苏望还担心自己渠江县委的工作证在这里派不用场,郎州铁路系统的人不是一般的牛。
“是的。”苏望很镇静地答道。
工作人员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苏望,最后挥挥手让他进去了。郎州铁路系统的人的确很牛,可也不敢轻易得罪地方的人,尤其还是市委班的人。
苏望又重新跟石琳会合,在人群里满满向指定候车区挪去。这时刚好有一趟车到点了,在一个拿着电喇叭的工作人员招呼下,千人呼啦啦地站了起来,拉着、扛着、背着各色的行李排成了一条长龙。
可能是长时间的等待让一些人变得无比焦虑和着急,他们拖着沉重的行李想在人群里找到空隙穿到前面去,一时引起局部队形混乱。这时,从旁边冲出几个箍着红袖章的小青年,挥舞着竹竿,对着这些人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地乱打,甚至连旁边老老实实排队的人都被牵连到了。幸好大冬天大家都穿得厚,而这些人的竹竿也只敢往行李和大腿、臀部、后背等非要害部位打。所以这十几个人被赶得鸡飞狗跳,慌忙往人群里钻,很快长长的队伍便恢复了秩序。
那几个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小青年见已经达到目的,便收了手,6续地往回走,坐回到旁边刚才的座位,像是看猴子把戏一样看着随着人流慢慢挪动的人们。有两个小青年看到了这边的石琳,很神气地挑了挑下巴,把左臂的红袖章理了理。有一个甚至走了下来,拎着竹竿,在众人恐惧、敬畏的眼神中走了一圈,然后很是神气地又坐回去了。
苏望看着这一幕,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觉得左手一紧,原来是牵着石琳的手被她轻轻地捏了一下。看着石琳那带着鼓励的眼神,苏望微微地笑了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石琳坐的是金筑到都的特快,苏望特意托人买了一张下铺。一直混到站台,把石琳送到车厢里,苏望才算舒了一口气。火车在徐徐地开动,看着石琳趴在满是水汽的车窗后面,使劲地向自己挥着手,苏望也笑着挥了挥手,还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石琳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车子越开越快,越开越远,只剩下一道空荡荡的铁轨。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苏望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而且离开了广场和候车室那拥挤嘈杂的环境,苏望并没有觉得一丝轻松。
公交车小心翼翼地转过街口,这里是好几路公交车停靠的地方,随着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停了下来,数不清的民工背着行李走了下来,向广场涌去。
“小惠,你以后要好好读,要是考不大学,你就跟他们一样去打工了。”
听到这话,苏望忍不住转过头,原来旁边坐着一对母女,穿得很时尚,看旁边的行李,应该是刚从某地拜年回来。
看到苏望望了过来,十二三岁的女孩冲他笑了笑,而妇女则看到苏望那一身很普通的羽绒服,还有在人群里挤出来的皱纹和不知从哪里沾的泥渍,不由翻了一个白眼,然后转过去继续教育自家的女儿。
看着那如同蚂蚁一般向火车站广场涌去的民工们,苏望不由靠在车窗,一时看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