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灼在旁边听了,心中忽地一惊,她忽然想起来,今年的乡试,宛儿的大哥杜宏意外落了榜,隔了两年再参加,正好碰上了南平郡那场通天弊案,杜宏也受了同窗的牵连,被下了大狱,那时候杜如晦求到父亲华顼的前面,当时父亲虽是尽力挽救,但与本家断绝了关系后,荣安堂越发风雨飘摇,人情根本就托不到上头去,后来到底没能救出杜宏。杜如晦不知内情,却以为父亲没有尽力,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被关押了几个月后,杜宏虽保住了性命,但却永远失去了科举入仕的资格,从此性格大变,整天借酒浇愁,就在华家出事的前几天,郁郁而终。后来华家败亡,杜如晦袖手旁观,恐怕也有这个原故在内。
想到这里,她连忙道:“伯母,还是让杜大哥早些回来吧,在书院虽然能安心读书,但江宁郡的秋天,时冷时热,最容易害病,杜大哥独身在外,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万一有个疏失,岂不要悔恨。我爹爹书房中还有一些历年的考题范例,杜大哥若回来了,正好拿去仔细琢磨,乡试也能多些把握,再者……有我爹爹这个科场前辈在,杜大哥若有疑惑不解,也有人可以请教。”
如果没有记错,杜宏正是赶回来参加乡试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冷,他不小心受了风塞,结果考试的时候没能专心,这才落了榜。
“你这小丫头,竟也想得周全。”杜夫人思索了片刻,仍是叹了一声,“只是你伯父是个犟性子,不听我的话。”
华灼当即甜甜笑道:“伯母不用当心,回去后我跟爹爹说说,只要我爹爹肯去劝说伯父,伯父肯定会点头的。”
杜夫人这才大喜,如果府尹大人肯在这个时候出面指点自己的儿子,就相当于收了杜宏做弟子,这种好事,自家老爷就是再犟,也不会不同意的,府尹大人,可是探花出身呢,比惜阴书院那些酸夫子高明得多了。
华灼夸下海口,自然就要去下死力气,杜夫人把她送回家,她连顿儿都没打,去给方氏请安以后,就跑到华顼的书房坐等父亲回来。
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干坐无聊,她索性就把九慧叫进来研磨,自己爬到书架上寻了一本字贴,准备练字。自被庄铮笑话她字不好看,华灼就下了死心,这一世一定要把字练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再世为人,怎么能让一个小毛孩子给笑话了。
时间不觉飞逝,华顼从府衙回来,乍见女儿居然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练字,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直到九慧叫了一声“老爷回来了”,他才回过神来。
“爹爹!”
华灼扔下笔,飞也似地扑过来。
“端庄,要端庄……”
华顼板着一张脸高声提醒,但仍是伸出手,一把将华灼抱住。
“爹爹,女儿等你一下午了。”华灼撒娇。
“站好。”
华顼抽出手,明明眉梢眼角都是对女儿的溺爱,可是面孔还是板得死死的,也不问华灼等他一下午是为了什么,走到书案前,拿起华顼练字的纸看了几眼,嘴角一抿,**道:“笔力不够,有些地方运笔方法不对,字贴也没有选好,女孩子练字,还是选欧贴的好。《华庭章》和《西子碑》为欧贴之最,九慧,取来给小姐带回去。”
九慧应了一声,自去取贴不提。
华灼巧笑嫣然地道:“多谢爹爹指点。”
华顼眼底的神色越发柔和了,不过语气不变,仍是生硬道:“你母亲自小就宠着你,我因你是女孩儿,也不曾硬逼你学什么,只是如今你既然自己想要练字,我便不许你半途而废,从明日起,每天写满三百个大字,交上来我看,若有一日写不满,隔日加倍。这苦你可吃得,若吃不得,现下便把字贴放回书架上,日后不许你再浪费纸张。”
“爹爹只管放心,女儿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这字,女儿一定要练好。”
华灼说着,又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不争馒头争口气,菩萨还要争一柱香呢。不过她还没忘了正事,连忙又道:“爹爹,女儿这般勤奋好学,是不是该有些奖赏呢?”
华顼顿觉好笑,心知这就是女儿在书房等了一下午的缘由所在,故意嗔怒道:“练字乃上进之意,又非商贾,岂有交换之理,奖赏没有,若再不走,家法倒是有的。”
华灼顿时垮下脸,眼角的余光向上一瞄,爹爹的眼睛在笑,果然,纸老虎一只,她不怕啦。
“爹爹……”
她扑上去,抓住父亲宽大的衣袖,挤出两滴假惺惺的眼泪,然后全部抹到了华顼的衣袖上。爹爹会假怒,她也会假哭。
“哭什么?女孩儿家,不许动不动就落泪……”
华顼果然上当,顿时手忙脚乱,后悔不该戏弄女儿,女孩儿就是喜欢哭,真让人头疼。
九慧拿了字贴过来,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哧一笑,赶紧捂嘴,屈膝行礼道:“奴婢失态了。”
华顼老脸一红,挥手道:“字贴放下,你出去。”
九慧一走,他就再次板起脸来,揪着华灼的衣领,让她站稳,然后**道:“奖赏自然是要有的,只是要看你表现,明日交上四百个大字,便许你一个奖赏。”
华灼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声道:“君子不可言而无信。”
华顼眼一瞪,见女儿脸上半点泪痕也没有,才知道自己上当了,顿时气笑不得。华灼得了便宜,哪里还敢留下让父亲继续教训,当下就抱着字贴,蹦蹦跳跳跑出了书房,声音还遥遥传来:“爹爹,明日四百个大字,女儿一个字也不会少的。”
“这孩子……”华顼气哼哼的,到最后反而笑了出来,模模下巴,“有乃父幼年之风。”
语气间,居然不无得意。
七巧跟在华灼后面,见她不单练了一个下午的字,还抱了两本字贴回去,不由奇道:“小姐,你真的要练字么?你以前不是说,女孩儿家练字无益,只要认得写得就够了。”
华灼顿时心情大坏,恨恨道:“我也不用写得多好,只要比那个小毛孩子写得好就够了。”
她不是小心眼,可是当时被庄铮那样说,她真的感觉很没有面子啊,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的道理他懂不懂啊。
“呃……庄二少爷不是有意的,小姐你就不要记恨他了。”七巧偷偷地笑了,小姐很在意庄二少爷的看法啊。
“我记恨他做什么。”华灼没注意到七巧的表情,仍是愤愤不平,“我是气不过他让我难堪,可恶,下次我倒要看看,他的字又能写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毛孩子,有本事,他跟爹爹去比字呀,看不羞死他。”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秀阁前,八秀听到声音,从窗口探出头来,欢喜道:“小姐,七巧,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好无聊啊,下次出门,小姐你带我去吧,让七巧留下看家,好不好?”
“你呀,什么时候学得稳重了,再让你跟小姐出门。”七巧笑骂道,“还不赶紧缩回去,小心从窗沿上翻下来,把头摔破了,可不要哭鼻子。”
“才不会呢。”八秀做了个鬼脸,还是缩了回去,一会儿跑到门口,打起帘子,将华灼迎了进去,口中还道,“小姐,热水衣裳都已经备好,洗把脸,换上舒适的家常衣裳吧。”
华灼也确实累了,进屋坐下由着八秀围着她团团转,帮她擦脸,换衣裳,好一番折腾后,才算安静下来。往铺着厚绒的软榻上一趴,舒服地吁出一口气,然后她把字贴交给七巧收着,吩咐道:“收拾一张桌案出来,从明天开始,我上午练习刺绣,下午练习书法,笔墨纸砚到双成姨娘那里去要一套来,她若问起,你只管说是爹爹同意的。”
七巧应了一声,放好字贴,便去找双成姨娘了。
八秀捧了两副绣帕过来,道:“小姐,怎么突然又想起练字来了。你看看,这是你今儿的功课,我都帮你补上了,明天秋教习来了,拿这个顶上就不会受罚了。”
华灼看了几眼,打起精神坐起来,将这两副绣帕推在一旁,道:“这个不成,你的针法已经练得比我和七巧都好了,你绣的还是我绣的,秋教习一眼便能瞧出来。趁着天色还不太晚,你把针线盒子拿来,我把功课补上就是。”
“啊,可是这一天的功课,没有两、三个时辰是补不回来的。”八秀惊呼一声。
华灼一笑:“我什么也不多,偏就时间多得很,这绣活儿,讲究的便是一个熟能生巧,我一日不练,便生疏一日。行了,你忙自己的去,不用管我,一会儿天色黑了,替我掌灯就成。”
八秀跑开,一会儿又拿了一个针线盒子过来,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在这里陪小姐一起绣。”
华灼也不理会她,这丫头天生喜欢刺绣,又爱琢磨其中的道道,将来肯定能练出一手不错的绣活儿,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丫头,以后倒省事多了,即使家里遭难不可避免,凭八秀一手绣活儿,定然是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