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到半路,忽地一顿,停了下来。
华顼正在听女儿老老实实地交代她在庄子上做的事,正听到华灼还打算替佃农修葺房子,忽觉马车停下了,便沉着脸高声道:“华仁,什么事?”
二管家的声音很快就在车厢外响起,道:“老爷,遇到韦家的马车了,听说老爷在车上,韦家老爷想要过来拜见。”
华顼看了看华灼,淡淡道:“离城门关闭的时辰不远,你说韦家人这个时候出城,是做什么?”
华灼眨眨眼睛:“莫非韦家的庄子上,也有佃农闹事了不成?”
“怕是你今天到庄子上的事,已经在邻近几个庄子都传开了,韦家人赶着出来准备效仿咱们家的处置方式呢。”
华顼照常板着脸,很是责怪的看着华灼,这事情一传,只怕有心人都能猜出女儿的身份,女扮男装,实在是做得太鬼祟了。
华灼却是一脸无辜,道:“虽是邻近的庄子,哪有话儿能传得这么快的,依女儿看,韦老爷怕是知道爹爹匆匆出城,特意赶来向爹爹讨主意的。”
华顼怔了一下,道:“倒也有理。”
然后起身下车。
华灼捂着嘴,忍不住笑,她随便说个理由,竟也把爹爹嘘弄过去了。双成姨娘也露出笑容,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低声道:“鬼精灵。”
韦老爷是什么模样,华灼还没有见过,但想郡守夫人是个十分出众的女子,她的兄长,想来也应如杜如晦一般,清矍道骨,翩翩君子,忍不住好奇便凑到车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倒不料正撞上一双明亮的眼,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是韦三少爷,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华灼连忙放下帘子,直叹晦气,难得偷看一回,韦老爷是什么模样没看到,倒让这个脾气怪异的韦三少爷给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她来?
应该不会,她只露了一双眼睛,总不至于这也让他认出来吧。
“你爹爹就在这里,还是安分些,还怕被训得不够呀。”双成姨娘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又笑起来。
华灼苦着脸,规规矩矩地重新坐好。
不大一会儿,华顼与韦家老爷谈完,重又上车,两家人各自分道扬镳。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华顼自上车后,便有些心事重重,也就无心再询问华灼在庄上的事情,只说了一句“有义者留,不义者逐,修葺房子的事,尚是可行,庄子上的事,便按你想的办,旁的不用想,其他几家那里,为父去说,出了事,自有为父担当”,算是把管家大权彻底交到华灼手上了。
华灼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有爹爹这句话,她做什么都不怕了。唯一让她不顺心的,就是几天之后,收到韦家四小姐送来的一份礼物,里头夹了一张小花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安能辩我是雌雄。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也就罢了,隔不久,庄静就又写信来问她,女扮男装到庄子上去好不好玩?还说她也想女扮男装玩儿,就偷偷拿了庄铮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上,就让庄铮逮住了,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罚抄了三遍《女戒》。
隔天华灼就又收到庄铮的一封信,信里长篇大论,教训之意溢于纸面,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做人要堂堂正正,女扮男装,有违闺中之训不说,必然还是心思阴暗才不敢露面于人前。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性子不好,行为偏差,别带坏了他的妹妹。
华灼当场就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然后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封信,同样长篇大论,总结下去就是四个字:干卿何事。
然后又给韦三少爷送去三个字:属蛇否?
她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就没见过这样的长舌男,蛇信子都没他的长。
韦三少爷接到信后,哈哈大笑,觉得华家这位小姐颇有意思,不但敢女扮男装去应对闹事的佃农,还敢拐着弯子骂他,于是他又回了一封信:“丁亥蛇,小姐怎知?”
居然……还真是属蛇的。华灼气了个半死,当天晚上,让厨房给她做了一顿蛇羹,咬牙切齿地吃了,自此再没理会韦三少爷,事实上,她也没时间理会了,在二管家的协调之下,几个庄子的佃农们大多数都同意减半成租子,也有少数几个死硬的不肯松嘴,想看看别家的庄子上的风头再说,这些人自然都上了华灼的黑名单,慢慢寻了借口,一个个与他们解除了契约。
然后,就是请泥瓦匠,修房子,这些事自然有二管家带人奔走,不用华灼露面,但她却要跟着双成姨娘统计总共需付出多少费用,采买,交付,预计工期,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学得自然分外用心,再也无心他顾。
等到忙完这些,已经入了腊月,眼看年关在即,她又要跟双成姨娘学着怎么送礼,怎么办年货,忙得都昏了头了,等再闲下来,已经是隔年的二月里。
郡守夫人又一次回娘家探亲了,遍邀淮南府所有的贵妇和闺秀去清源山踏青,华灼借口母亲大病未愈,她在要床前尽孝,就推了没去,她早从庄静的信里知道,郡守夫人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替儿子挑媳妇了,似乎是庄铮过继给庄家大房的事已成定局,郡守夫人抗争无用,一定要在过继之前,先把儿媳妇给定下来。
庄铮那个讨厌的家伙,华灼可半点兴趣也没有,躲还来不及了,哪可能自己送上门去被人挑三捡四。上一世,嫁错夫郎,致使她最终走到了绝路,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轻易许下终身,只想奉养爹娘终老,抚养幼弟长大成人。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
其实方氏的身体已经大好,但失去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精神就一直怏怏的,连房门都很少出,华灼去看望她,十次倒有五次是被挡在门外,方氏竟然连女儿都不想见了,这让华灼干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在方氏对华焰还是十分关心的,现在华灼也模出法子来,只要抱上华焰,再去见母亲,方氏就肯定会让她进门。
“娘,这是我亲手炖的冰糖血燕汤,足足熬了两个多时辰,你尝尝,甜不甜?”
“甜得很。”方氏轻轻一叹,“你现在担着整个荣安堂,别花时间做这些,炖汤自然有厨房的人去做。”
华灼笑道:“女儿亲手炖的,跟旁人做的,怎么能一样。娘,你再吃一碗,这几个月,你消瘦多了,女儿看着心疼。”
“吃不下了,灼儿,你也瘦了,这碗你吃。”
方氏怏怏的,低头逗弄了一会儿华焰。小家伙现在已经会爬了,也会对人笑,偶尔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又特别亲近方氏,只要方氏一靠近,他就咧着嘴傻笑,方氏尽管精神不佳,但见到儿子这般讨喜的模样,仍露出些许笑意,但转而却默然神伤。
若是她再小心些,过不了几个月,她就又会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一条小生命,就是因为她的大意,就那么没了,她悔,她痛,她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夫君,华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全是因为她而没了。
还有灼儿,她也对不起灼儿,明明老爷已经说了,娘家的侄儿不是女儿的良配,但她偏不听,非把娘家人大老远的叫了来,却让女儿无端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想到那日方焘说出的那些混帐话,她就觉得没脸见女儿。
那哪里是她想念了这么年的亲人,根本就是一群白眼狼,她把八百亩嫁田的地契交给他们,又把其他店铺首饰之类的嫁妆折成了一千两银子,算是了结和娘家的情义,以后,她再也不想念着他们了。
“娘,我吃过了……娘,你陪女儿说一会儿话吧……要不,咱们教弟弟说话?”
华灼见方氏逗弄了弟弟一会儿,又望着窗外出神,心里一急,大夫说母亲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多思多虑,最是要静神安养,万万不可想得太多。
方氏终是让她逗得回神一笑,道:“傻姑娘,你弟弟还小,现在哪儿能学会说话。”
“弟弟聪明着呢,是不是,弟弟?”华灼松了一口气,也露出笑容,逗弄着小华焰,“来,叫一声姐姐听听。”
“呀呀……”
小华焰很给面子发出两声模糊不明的声音。
方氏捏捏他的鼻尖,道:“我看出来了,你这小东西,还是跟姐姐最亲。”
“那是女儿天天去看他,娘,你也别老闷在屋里,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好,你多抱着弟弟出来走走,一来散心,二来弟弟也开心嘛。”
华灼转着弯儿地劝着。
“我也不是不想出去走走,只是提不起劲儿……”
方氏正说着,双成姨娘突然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名贴,道:“夫人,这是郡守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明日要来看望夫人,现在人还在外头候着,怎么回话,还请夫人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