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夏和田蚡达成了某种共识之后,两人建立了为刘彻遮掩诸多可疑行径的统一战线。
比如现在,当刘彻偷偷溜出宫,。
田蚡本来态度坚决意志顽强死活不同意,可耐不住刘彻一再使出撒娇哀求发誓一条龙的卖萌绝技,继同盟半夏沦陷之后士气衰竭,如刘胡兰江姐秋瑾(为毛都是女的?)等革命烈士挺起胸膛迎上糖衣炮弹,结果……没抗住。
“放心吧,舅舅,李陵的叔叔李敢是御林军将军,等他偷……咳,借到出宫令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去了,没人会发现的。”
田蚡真的不明白,就为了出宫一趟,小刘彻居然花了数月时间与李陵套交情,头一天挨打挨骂,第二天仍然锲而不舍地迎上去。
李陵虽然比刘彻还要小些,可却因身为堂堂飞将军李广的孙子,实打实的将门之后,小小年纪便能将一套行军拳打得有模有样虎虎生风。他自幼丧父,由叔叔李敢教养长大,秉承了李氏名将忠君爱国嫉恶如仇急公好义宁折不弯的崇高美德和优秀品质,当然,其中还包括了一点点微不足道可以忽略的小瑕疵:看不惯读书人。
自古以来,文臣武将都是不和的。文人看不惯莽夫的粗鲁莽撞,武士瞧不上书生的磨叽羸弱,一碰面轻则讥嘲讽刺,重则势同水火。
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刘彻就遇到了秀才遇到兵的窘境。
从邂逅李陵正太的那一刻起,刘彻屡试不爽的卖萌绝招就失灵了,因为对方比他更小,更女敕,更萌。
“喂——你是谁?”正在未央宫前殿溜达的刘彻突然发现了台阶下面有张新面孔。
当时李陵正在扎马步。
要学武,马步是基础,而要扎得稳,站得牢,就要凝神屏息,气沉丹田,挺胸收月复,脚掌像树根一样死死抓住地面。扎马步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刘彻因为自己站在楼上,以为他没听到,喊了好几遍,那小子还是没有搭理自己,加上舅舅讲课的时间到了,便回了屋。
快到用午膳的时间,刘彻发现那小子还在扎马步,顿生敬意,打定主意弄清楚对方的名字。
走到小孩的旁边,小孩嘴唇紧抿,目视前方,不动如山。
刘彻和对方卯上了,用袖子扫了扫石板上的灰,在一旁坐等。
待午时,李陵准点收工。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不关你的事!”李陵语气很冲,视线中带着明显的抗拒和厌恶,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瞧不起你”这五个大字了。
“你认得我么?”刘彻愕然,不知道自己脸上那个器官长得碍了人家的眼。
“刘彘。”李陵一抬下巴,露出俩鼻孔。
如果说对读书人或王公贵族李陵还会有一个鄙夷的眼神,那么对于只会读书的王公贵族,李陵就连一个白眼都欠奉了。
“我哪里得罪你了?”刘彻觉得自己被讨厌得莫名其妙。
“都是因为你早上乱喊乱叫,叔叔以为我偷懒玩耍,罚了我整整一个时辰!”李陵活动开了手脚才用力哼一声,疾步离开。
……臭屁的小鬼!
刘彻额头有一个十字在欢快地跳跃着。
田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作势要走:“我这就和李敢说说去,谈一谈晚辈的礼貌教育问题。”
“不成,他以为我只会向大人告状呢,更看不起我了。”刘彻连连摇头,不过,他却从田蚡的话里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李敢?”不认识。
“李广的幼子。”田蚡介绍。
“李广?”似乎听说过?
田蚡对当朝文武大员的底细十分了解:“李广将军任北部边域七郡太守,戍守边关,匈奴畏服,称之为飞将军,数年不敢来犯。一家三门皆为将军,长子李当户年纪轻轻死于战乱,留下一名幼子,取名李陵,交给叔叔李敢抚养。”
原来是出身将门,怪不得眼睛那么大那么有神——经常瞪人嘛!
“李敢身为御林军将军,统率长安所有御林军。”
刘彻眼睛一亮:包括宫里的?
要是和李陵处好关系,出宫的令牌还不是手到擒来?
半夏瞧着刘彻雀雀欲试,出主意:“不如奴婢做一盒点心送去?前一个月的桂花果酱应该好了。”
刘彻本欲点头,可突然想到那小鬼临走前将他的智商思想性格人品道德鄙夷到底的眼神,坚定地拒绝了。
“要让一个人心服口服,那就在他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田蚡听了他的豪言壮语,饱含赞赏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未央宫前殿的空地上就多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个子矮的对面蹲了一个个子稍高一点的。
四目相对,擦出可见的火花。
刘彻平时很注意身体的锻炼,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何况在这个一没有消毒酒精二没有破伤风针三没有消炎药的年代,得个感冒破个口子都有可能丧命。而且,汉武帝活了那么些年,在古人中应该算是长寿,如果身体不好好呵护保养,他就必须忍受风湿病关节炎高血压冠心病等等诸多老年病痛,那不是活受罪么?
所以,除了保证每日膳食营养和规律作息以外,他会在特定的时间做适当的运动,用早膳前绕着常宁殿跑几圈,读书之余蹴鞠,饭后陪美人娘散步,睡前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
古代的孩子受限于经济、医疗等原因,往往显得瘦弱、营养不良,刘彻的身体和体能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可他还是输给了李陵。
都说虎父无犬子,更何况李陵是李家三代单传,承载着爷爷、叔叔以及早逝亲爹的为大汉朝开疆扩土出师大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伟大愿望。
寻常孩子刚刚学会走路,李陵就在蹲马步了。
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是李陵占了优势。
“哼,才50下腿就开始抖了。”看不起你!
“哼,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住。”还看不起你!
“得意什么?我能蹲一整天呢。”就是看不起你!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随着刘彻坚持的时间从一分钟突飞猛进至一个时辰,连不徇私情的李敢都开始夸奖刘彻的毅力了。
“小皇子的进步比你大。”
就为了叔叔这句话,李陵把刘彻胖揍了一顿。
不得不说,李家的教育太成功了,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无论李陵做得多优秀多出色,李敢顶多也是冷淡地点点头,然后布置新的学习内容,而对别人家的儿子,就宽容许多。李敢的想法很简单,李陵学武,长大了是要上沙场杀敌的,本来就靠这个吃饭,任何勤奋任何努力任何拼命都理所当然;小刘彻学武,是业余爱好,是读书闲暇的调剂,是保证身体健康的基本锻炼,多洒一滴汗水就让人刮目相看。
这些心思小李陵统统不懂,他只知道自己比刘彻能打,刘彻反而得了夸奖,有理由心理不平衡。
也恰恰正是因为这一顿好揍,李陵猛然发觉这个白玉雕琢的小皇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弱,豆腐一样一碰就碎,否则自己也不会顶个黑眼圈回家。
李陵回到家自然受了罚,一边挨藤条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晚上又要挨饿了……说起来,据说豆腐这道从汉宫迅速传遍天下的新菜也和这位胶东王有关系……哼,刘彘刘彘,可不就只想着吃么?
不过……李陵偷偷咧嘴:对方比自己更惨就是了。
令李陵失望了,小刘彻精神抖擞光彩照人,没受家暴不说,连昨天自己亲手用拳头印上去的乌青也消失了。
“你、你……”李陵凑近了看,“你擦了粉?!”
西汉的粉底果然有待改进。
“嘘——轻点!为了瞒住我娘,我连早膳都没敢和她一起吃。”
刘彻在草地上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食盒放在树下,招呼李陵:“愣着做什么?过来吃呀。”
饿了一夜的李陵不由自主地迈动双腿,就着面饼咬了两口,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和他那么熟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李陵很久很久,两人照旧过着互相抬杠、拆台、比试、挨揍的日子,直到他鬼使神差地拿了叔叔出入宫廷的令牌,李陵才发现自己不但早早上了刘彻的贼船,连船都开出去老远了。
李陵年纪小,想不通的事情看不懂的人物还有很多,比如眼前这个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李家演武场上蹿下跳并轻松抡起重达一石(一百二十市斤)的铁棍将爷爷亲手种下的古木拦腰斩断的少年。
灌夫非常不好意思地挠头:“啊,我赔。”
李陵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天生神力,不是怪物,你别害怕啊。”
“谁怕了?!”
“那你抖什么?”灌夫用天生大嗓门让院里院外的仆人护卫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道,“今儿你灌爷是特地给你庆生来的,日后传扬出去,保管教天下人都不敢欺负你!可你的胆儿也忒小了,得多练练。”
刘彻眼睛抬也没抬,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