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童年中为数不多被人记着的生日之一,主要在你一拳我一脚的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如果不是叔叔值的是夜班,他的尊臀当晚就要开花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皇子高深莫测地教育他。
于是,在他长了一岁的第一个黎明,不得不为“合伙”弄断了爷爷于参军当日亲手种下的充满象征意义的古木奔波。
李陵一直是个乖巧孩子,叔叔说蹲马步两个时辰,绝对不会少一秒;叔叔说尊卑有别要对皇子以礼相待,他绝对不拿拳脚往刘彻身上招呼,除了每日日常比试并确定自己吃不了亏以外,除了共同闯祸之后却自己一个人挨罚以外——李陵就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长辈,刘彻的舅舅一见小孩卖萌的脸就会大私无公地包庇纵容偏袒自家外甥,而同样的招数用在叔叔身上,自己却是要挨两顿揍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刘彻说的那样,担心自己将来以色事主走上歪路?
“别发愁了,我兄弟说这神什么弓有用,就一定有用。”
李陵硬抗下灌夫的大力金刚掌——还不如挨叔叔的藤条呢……
“是神臂弓。”刘彻好笑地解释,看李陵愁眉不展,宽慰道:“只要用那棵断树做成这柄弓,你叔叔绝对不会计较你的错误,反而会大大嘉奖你一番。”
“我、的、错、误?”李陵一字一顿。私逃宫闱的是谁?铁棍乱舞的又是谁?
“引狼入室啊。”刘彻理所当然地说。
灌夫大笑。
尽管看小弟欺负小弟的小弟的模样十分不厚道,但灌夫还是勇于承担责任为了义气两肋插刀的江湖儿女一枚,也多亏了灌家一呼百应群魔起舞的地方势力,一夜之内便把长安城手艺最好的木匠铁匠从婆娘暖烘烘的被窝里挖出来,威逼利诱他们按照刘彻画在布帛上的模样打造武器。
神臂弩是北宋抵抗骑兵的神兵利器,而打下商业帝国闲钱绰绰有余的刘彻恰好收藏了一件仿制品。
弓身箭镞长短大小厚薄皆烂熟于心,刘彻唯一担心的就是古代的打造工艺能不能达到自己期望的水准。
所以,到了后半夜,他才带了灌夫和李陵在工坊里守着。
“灌爷,我们几个讨论过了,这断木质地坚硬,可韧性略显不足,估模着千轮便折了。”谭木匠已经头发花白,可灌夫站在了汉朝最大混混输入输出集散中心的肩膀上,他也只能称“爷”。
“你们只要做出模样来,能射得准便成,没几天就玩腻啦,谁管它折了还是断了。”
听了灌夫旁边的白净孩子的话,谭木匠带着心疼的表情应下了,心里多少为这等神兵利器可惜,历史应该记住这一刻的。深感千里马与伯乐比例严重失调的谭木匠哀切地想。
听了刘彻的话,李陵的心里更没底了,把爷爷的树砍了不说,还做成了小孩的玩具。
我的臀/部,呜……你先走一步,我马上就到……
“回去你就蹲在树根旁边装睡,怀里揣着这神臂弓,等你被叔叔的咆哮骂醒或者被你叔叔的藤条抽醒,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弓是你生日当晚一个老神仙托梦送你的,以表彰你李家满门戍守边疆的丰功伟绩。”
“撒撒撒……撒谎?!”李陵开始结巴。
刘彻盯着李陵:“你叔叔问起,你就这么说,明白吗?”
“不成不成,你你你……知道我我我……隐瞒你、出宫的事事事……情已经是、是是……极限了……还还要我骗骗骗骗……”李陵一说谎就脑袋充血,说话也不利索。
“你叔叔。”刘彻看他十分吃力,接口替他把话说完。
李陵什么都好,就是这个缺点(?),使他险些在别人面前被穿帮,要不是舅舅疼爱,一直帮他遮掩祸事,他的美人娘估计又要用雾里看花水蒙蒙的眼睛瞅他了。
刘彻把手放在李陵的肩膀上,沉重地说道:“你已经五岁,是时候了解男子汉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无往不利的必备技能终极利器了。”
“那么早就进ji馆?”灌夫瞅瞅李陵的下半身,模下巴:太邪恶了。
“我说的是三寸不烂之舌。有句话叫作,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破嘴。”
李陵泣。
两个时辰之后,改为刘彻泣了。
“像绕口令一样反复练习这句话就成了。”连自我催眠的招数都用上了,刘彻实在是没了法子。
“哦,我梦见一个个老神仙……”
“不是‘一个个’,只有一个神仙,你以为你家开茶楼的?所有神仙都喜欢往你梦里跑?”灌夫说。
“你这罪魁祸首没资格插嘴要不是你小爷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悔啊我当初就不应该到未央宫扎马步如果我没有到未央宫扎马步我就不会认识刘彻如果我没有认识刘彻……”
在李陵能进行人身攻击以前,刘彻咳嗽了一声:“现在舌头倒是很利索嘛……接着练!”
“我梦见一个个老神仙……”
“噗——”
“灌夫!”
刘彻叹气:“算了,只要会这一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舅舅要是问你其它问题,你一概摇头就好,明白吗?”
李陵生怕自己还要撒更多的谎,迫不及待地点头。
灌夫看向李陵的目光满是同情:这个实诚的祖国幼苗未来花朵哟,就这么被教坏了……感觉真不错啊哈哈哈——
“对了,灌大哥,这些匠人……”
“放心吧,老灌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让活人闭嘴。”杀人还要寻地儿埋尸呢,混混只要拉上三五兄弟在他们视野里溜达几圈,他们就什么屁都不敢放了。
时间充裕,刘彻赶上了和美人娘一起用早膳。
他意外地看到了消失已久的明君爹:“父皇?”
“昨儿个没用晚膳,有饿着吗?”景帝神清气爽,慈爱地看着无忧无虑的儿子。
刘彻一手拿着一个肉馅包子,昨天忙了一宿,晚膳又喝了灌夫带来的酒,没吃多少食物,肚子空空。
“看这模样,还真饿了,”王美人声音柔柔的,“怎么不叫半夏做宵夜?”
“睡着的时候没感觉。”
“我瞧着‘彘儿’的名字不能再叫了,待你大了,光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可不行。”王美人又爱又愁。
“那又如何?”景帝是吃够了聪明亲戚的苦,他的皇太后娘亲够聪明吧?他的梁王弟弟也够聪明吧?还不是只会让他头疼!心力交瘁的景帝说:“我堂堂大汉难道还养不起一个皇子?”
“父皇英明。”小刘彻弯起眼睛。
“哼,你们爷俩想到一块,倒是我白操了这份闲心!”
美人娘生气了,明君爹赶紧哄道:“怎么是白操心呢?”
“血脉至亲,就算儿子出了娘胎,血脉也是连着的。”
美人娘顿时化怒为嗔:“就属你嘴甜。”
血脉至亲……
这话算是说道了景帝的心坎上,他和栗姬吵什么不就是为了子女后代受到庇佑安然成长吗?也正是因为这份期望,他对梁王弟弟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是兄弟一场,能不杀就不杀。
栗姬昨日的表现让刘启失望透顶,更是绝了让她转正当皇后的心思。吕雉的阴影还在长乐宫里久积不散,如果真让栗姬当上皇后,保不准自己就创造出了第二个吕后,估计小老婆们不变成人彘,儿子们也要变成毒酒的冤鬼了。
可没有皇后,太子之位能稳固吗?
馆陶公主刘嫖为夺宫大戏做了铺垫,现在,终于轮到王美人登场了。
王美人是这样掂量的:景帝之所以对废太子一事犹豫不决,完全是因为还缺一个十分充足的借口废掉太子。理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陛下有需要,就有踢人的借口。
事实上,王美人果真造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就是,收买礼宾总监(大行),怂恿其上奏给刘启请封栗姬为皇后。
欲擒故纵。
此计妙就妙在谁也不会想到将栗姬提名为皇后大奖得主的大恩人,会是一直受她打压柔弱不敢反抗的一介美人。
果然,大行奏书一交到刘启手里时,刘启一看便火了,开始骂娘。
景帝骂娘是有理的。封皇后这事,根本就轮不到大行先生操心,然而大行先生之所以甘心出面,只有一种解释:都是栗姬和他窜通好的。
后宫干政!
犯了皇帝最大的忌讳。
景帝立马斩杀大行,叫嚣着废太子,并与太子太傅窦婴大吵了一架。
宫中气氛日渐紧张,仿佛有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连半夏也没有琢磨新式糕点的心思,规规矩矩地按照美人的意思关上宫殿的大门,谢绝所有来客。
汉景七年(公元前150年),冬天,十一月。废荣太子,贬其为临江王。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窦婴先是力争,再是力争,还是力争……力争无果,只能无语,称病翘班。
听到这个结果,刘彻一点也不惊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栗姬不断排挤王美人的风光两年里,她将景帝一步一步推远而不自知。
冬季的长安城满城都是萧杀的风,吹落了漫天黄叶。而栗姬,便是其中的一片枯叶,于苦雨中飘荡挣扎,最终轻轻落下,被随后的叶子掩埋了所有悲切而痛楚的声音。
同年四月十七日,封王美人为皇后。
四月二十九日,封刘彻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