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如颜脸色突变,沈如庭叹了一口气,心中很是清楚,若是这对父女的心结一直不能解开,他想问出大娘的去处,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大姐,其实,一直以来,你都误会爹他一番苦心了。”
苦心?
虽然不明白沈如庭和出此言,但是自从她懂事起。爹专宠二娘。对娘亲和他们弃之不顾便是事实。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是沈家长子,想必继承家业远远轮不到在父亲眼里,一无用处的大哥头上。特别是当如雪出事,他却不问青红皂白,就将她从家谱中除名之后,她便看透了世态炎凉。自己的亲生父亲尚且如此冷漠无情,别人自然是做不了指望了。所以她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靠人不如靠己。这一套虽然有些残酷,在生意场上却是极为适用的。若真的要说他有给过她什么,除了这条命,就是做生意的手腕了。
然而,这两样,她曾经都极度厌恶。她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大哥还在,娘还在,如果她倒下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所以这些年她才坚持着,用沈哲翰的身份撑下来。想哭的时候,她就想想二娘那指着她鼻子,骂她卑贱的那些嗤笑。当恨意变成动力,流泪,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一个强者,是不该有泪水的。所以才有了在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沈家二公子嚅。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争什么,可是这二十年来,她什么都争过了,争名逐利,什么肮脏的事,她都做过了。她不会忘记这一切的主因,她不会忘记想这些年受过的苦。所以,自然也别她能体谅父亲所谓的‘苦心’。
“如果他是让你来当说客的,那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他。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妻子儿女来,已经太迟了。”
往事就像是红墙绿瓦剥落的碎片,一块块地从心墙上落下来,每剥落一次,都会伴随着撕心的痛苦。十多年的委屈化成了心头一道道的伤口,那一阵阵涌上心头的痛觉甚至让她都有了一种立即就会死去的错觉。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番话,说完后,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扶着床沿,好歹没让自己倒下去紧。
“大姐,在你眼中的二娘是个什么人,你真的以为如果她得到了爹的全部宠爱。还有那个闲情去争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知道,你怪爹偏心二房,但你有没有认真比过。你一个女人,都可以掌管家业。在你出嫁之前,他却连碰都不许。你可以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事业。甚至是将绸缎庄从沈家分离出去。别说是做到你那个程度了,我就是开了一个杂货铺。收支还是得经过账房。你出嫁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彩礼一应给你备的最好的。如诗出嫁了之后,还得你开了口,他才肯答应。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同意你代嫁程文轩吗?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撇开沈二少的身份不谈,和程家联姻的人,就该是你。虽然程文轩的名声不怎么样,但是程家是名门望族,他也是一心想你嫁得好,至少以后不用为衣食发愁。甚至在你刚开始学做生意的时候,他还到处花银子,请人,替你打点生意。还记得你归宁之时,额头受了伤,还是他事事亲为地在照顾你。我娘会闹,会拿你和如雪出气,是因为她在那个家,从来就没有得过疼爱。是因为她知道父亲偏心你们,碍于面子又不敢开口。……”
虽然沈如庭说的绘声绘色。在伤情处,脸色还会有些悲戚。到底是没有将沈如颜这些年来被冰冻的心给融化,冷哼了一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折磨我们,就是他爱人的方式,那我宁愿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沈如颜这个人。别的不说,至少不用享受这份怜爱。”
沈如庭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些书信来,放在沈如颜的床边。语气有些沉重,但却因为终于将心中的事放下来又有了些许释然。
“这是爹的信,我十二岁的时候,一时好奇心作祟,从父亲的书房里偷偷拿出来的。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我都是从这些信上看到的。如果还不信我的话,那我也没辙了。”
写给忠叔的?
沈如颜本来没想看这些信的,瞟了一眼,发现寄信人是忠叔,才觉得不对劲。遂随意拿起了几封来,拆开了来看。
因这些信都有了一些年日,所以都有些发黄了。但是却丝毫都不影响阅读。忠叔的字体她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得出来。再加上这些精简的语言,的确是忠叔的风格不错。
第一封应该是在她接下挑战,许下约定要将沈家药铺起死回生的时候。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忠叔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辅佐她做生意的。展开那些有些泛黄的信纸看来,只见忠叔在写给父亲的信如是说:大小姐,天资聪颖,可造之材,惟入世尚浅,稍欠磨练,一月之约,希望不大。
虽然没有找到父亲的回信,但是忠叔的第二封信,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当年父亲的决定。事已妥,交与大小姐共计两千四百两白银。
两千四百两,这个数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她当初一个一个铺子又是敲门,又是下跪折腾之后,有一个姓林的老板答应她的暂缓提议,资助给她的药材价格。虽然当药铺开始盈利之后,她就连本带息将钱还清了,但是两千四百两白银对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她那说,是一个天价一样的数目。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如果如庭的话没说错。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么让药铺得以起死回生的,并不是因为什么她的赤诚感动了那些铁石心肠的老板。而是父亲从来就没想过让她输,在背后出资赞助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希望她赢,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出来。他难道不知道,当她一个一个药材店敲门的时候,也是她最恨他的时候。
“大姐,你别怪爹,沈家需要一个继承人,大哥老实憨厚,爹他想了很多方法,想将他交成才,但是一直都得不到什么成效。后来还专门请了道士来看了风水。道士似乎是和他说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府上有紫气,却被骄奢的风气给盖住了。不出一个月,爹就取了我娘过门。娘一直以为爹是因为听了道士的话,的风水,才娶她进门的,认为自己的命格能够改变沈府,所以经常将这件事说给我听,在之前我都还未曾留意。后来联想起来,才觉得,爹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必需要给大哥一些压力,才能成才。他从来都不曾放下对大哥的希望。只是没想到道士口中的那道紫气,并不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大哥,而是大姐你。”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才是她,文雪,娘亲,大哥吃了这么多苦的原因?!一切是那么地不合常理,在此刻却似乎又是真实发生的事。难道就是因为道士的话,才是他们一直备受冷落的原因。才是导致越爱就必需越要伤害彻底的初衷?
她的世界,似乎就因为这几封书信变了个样。整个颠倒了。原本你最恨的人,让你痛,让你伤心,让你失望的人却在突然间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原本她曾经羡慕的二房,却成了刺激他们奋进的‘催化剂’。在这一瞬间,就可悲起来。原来这就是她一直都恨着的人,原来这就是她一直羡慕的生活,最终的面目。原来,她从来都不曾赢过父亲一局,这些年的父女之争。都在他的一手掌握中。他才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个。将一步步的棋子都布好。让一切都按着他想的,他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她却傻傻地靠着那份现在看起来那般可笑的恨意。撑到了今天。
姜还是老的辣,古人的话果然是有道理在的。虽然现在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不得不说。她的人生,被爹摆了一道
她本来是该发怒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在这一瞬,她怎么想笑,知道自己的人生一直在别人的掌握中,自己的人生只是父亲安排的一出戏。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可是,她就是笑了,而且不是一直以来的淡笑,却是开怀大笑,笑得眼泪横飞,笑得沈如庭模不着头脑,还以为她受到了刺激,就此得了失心疯。一边正在自悔不该将真相和盘说出,一边却在打量着沈如颜的情况。
莫不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