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畔,洛阳城。
相比于晋州的纷飞大雪,寒风呼啸,洛州却是大晴天,暖洋洋的日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热度似乎能直透心底。虽然洛州不在兵锋,但晋州的战事还是让百姓有些紧张而压抑,如今随着宇文邕的败亡,一切阴霾都烟消云散,洛州也恢复了几分热络。
许是连日来残酷的杀戮,让高兴心中颇为不适,曾怀疑过自己数年来作为的意义,然而一路行来,见多了村镇城郡底层百姓凄苦的生活,高兴的心情愈加沉重的同时,心中那丝犹疑也渐渐消散。
进得洛阳城,看着行人明显稀疏了许多的街道,看着面有菜色的百姓脸,高兴黯然叹息一声,漆黑的眸子似乎更加深遂,只是在其深处闪烁着一丝伤感与悲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乱世人命不如狗,这腐朽的国家存在一天,受难的百姓就苦一天,既然有能力,何不就此将之终结?哪怕背负骂名,手染鲜血,又算得了什么?
在城中寻了一家上好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高兴稍事梳洗,洗去身上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重新换上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衣后走出来,轻轻地叩响武照的房门。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武照绝美的容颜出现在眼前,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高兴。
尽管这些日子朝夕相处,这张容颜已经见过无数次,但高兴还是不得不暗赞一声。
如果说章蓉的美是成熟的万种风情,武顺的美是似水的温柔,润物无声,张丽华的美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陆晗的清冷孤傲,如同月宫的仙子,不是人间烟火,杨丽华如秋菊,优雅中带着坚强,那么武照便如月亮一般耀眼,身上透着卓尔不群的气质,让人不敢忽视。
高兴心中赞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温暖如和煦的春风,“武小姐,你先在此歇息一阵,我出门办点事。”说着,高兴拱拱手,不待武照说话便转身下楼。
出了客栈,高兴稍微辨别了一番方向便轻车熟路地向着洛州刺史府而去。职业的习性,再加上高兴那远超常人的六识,虽然洛州刺史府他只来过一次,但位置却是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之中。少钦,高兴便出现在了刺史府外。
“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见教?”高兴身上的白衣虽不甚华丽,但他长身玉立,相貌俊秀,气质绰约,门卫也不敢轻看于他。
“有劳官军大哥,在下求见刺史独孤大人,还请通传。”高兴温和地笑着抱拳说着,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分精致的拜帖递于门卫。
高兴态度温和,门卫也未为难他,接过拜帖,道一声“稍后”便向府中行去。
……
见高兴潇洒离去,武照不禁皱了皱眉,也不只是不是因为高兴的态度而恼恨。就在她准备关闭房门,回去休息时,眼角余光突然看见客栈门前的街道上出现了一抹灰影。武照双目一凝,神色一动,迅速回屋换了一袭华美青衫,作男子打扮,然后便迅速离开了客栈。
武照出得客栈,四顾张望,便见右侧街道尽头正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向右方转去。武照不动声色,没有急于追赶,而是闲庭信步地向着右方走去,悠闲的如同游街的富家公子。
穿街走巷,看似漫无目的,但武照却不知不觉离开了闹市区,来到城边的一栋普通的民宅。先是仔细探查一番,待确定没有人主意自己后,武照一撩衣摆,双足用力,“蹭”的一下便腾空而起,落入院中。
武照站稳身形,四下打量,院子不大,看上去甚是普通,中央正站着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见武照看来,男子没有言语,扯扯嘴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武照会意,微微点点头便迈开大步,顺着中年男子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厢房前,没有丝毫犹豫,武照便推门而入。
房中站着一个灰衣人,从背影看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伛偻,一头银发,当是一个岁数不小的老者。
听见门响,灰衣人转过身来,他的面容不是沟壑遍布,充满风霜,却是红光满面,一脸笑容。乍一看,当是一个温和的,普通的老人家,但他那开阖间射出摄人精光的眼眸却让人不寒而栗。
瞧着灰衣人,武照有些惊讶地道:“师父,您怎么来了?”一边说着,武照一边恭敬地行礼。
“怎么,不希望为师来吗?”灰衣老者眉头一挑,佯作不悦地道。
武照轻摇螓首道:“弟子并无此意,只是此间之事小事儿,师父亲自前来,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非也!”灰衣老者摇头,脸上的笑意收敛许多,有些严肃地道:“我拜月教几次三番惜败高兴之手,就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武照默然,拜月教与高兴之间的仇恨她清楚地知道。对败于高兴之手,她也是耿耿于怀。她天纵之资,百年不得一见,进入拜月教不过三载,便将拜月教秘典《飞星逐月》练之小成,年轻一代鲜有敌手。然而与高兴对阵,在其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仅未能将之击杀,自己反而重伤垂死。
“如今隋王高长恭摄政,朝廷大权尽落其手。隋王本就极有威望,如今兵强马壮,只怕不久就会问鼎天下,也许我们需要对此做些准备!”灰衣老者凝重地说道。
原本拜月教是扶植高延宗登基称帝,然后借助皇室力量铲除高兴,并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奈何高兴突然杀出,更是力挽狂澜,一举将宇文邕三十万大军击溃,将隋王的声威推至顶峰,而高延宗更是被彻底架空,成为傀儡。
武照眉头上扬,迟疑地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要与高兴合作?”
灰衣老者点点头,道:“合作也并非不可能。”见武照有些惊诧,灰衣老者负手看向窗外,缓缓地道:“我们与高兴虽然有所仇隙,但却并非不共戴天。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对于组织来说,更是如此。”
武照身子轻轻震了震,嘴唇紧抿,呼吸微微有些紊乱,显然灰衣老者的话给了她很大的震撼。要知道,高兴拐走了拜月教教主,更是杀了拜月教不少人,教中很多人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咽。然而在灰衣老者的眼中,那些仇恨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
三年来,武照也接触了一些教中事物,对于灰衣老者所言也有体会,只是一时间不能完全认同罢了,毕竟无论她外表多么冷静睿智,实际上只是一个二八芳龄的少女。
“虽然我们可能和高兴合作,但这却不代表我们畏惧他。”说着,灰衣老者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澎湃的气势,如同狂猛无比的飓风般席卷开来,让武照呼吸一窒,脸色有些不自然。好在这气势只是瞬间便消弭无形,灰衣老者又恢复了那寻常模样。
“为师此番来便是要会会高兴,看看他究竟厉害到何种层次?只有双方处在同等的高度才能更好的合作,获得最大的利益!”
“师父想我怎么做?”武照平复了心神,恭敬地问道。
灰衣老者答道:“你先跟随在高兴身边,如果将来我们双方合作,你便是拜月教的代表。”顿了顿,灰衣老者接着道:“高兴去了刺史府,想来是去说服洛州刺史独孤永业,为高长恭称帝整合全部实力了!”
……
高兴静静地站在刺史府门前,享受着阳光的温暖,时间不长,便听见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刺史府门内,独孤永业携着一干官员迎将出来,远远的,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来:“不知北平郡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独孤将军您太客气了,小子何德何能,当不得您亲自相迎?”高兴快步走上几步,满脸堆笑,恭敬地施礼道。
“当得,当得!”独孤永业哈哈笑着,一把扶起高兴的手臂,“高将军勇猛无双,力挽狂澜,大败宇文邕数十万雄军,实在令人振奋啊!如此丰功伟绩,就连老夫也甚感钦佩!”
独孤永业的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畅快,看着高兴的眼中满是赞赏与欣喜之色。晋州沦陷,独孤永业曾上书请求出兵增援,高纬却不予理会,后来更是给他安上了一个谋逆的名号,让这员忠诚老将倍感郁愤。
前些时日,初闻高兴大破周军,独孤永业还不甚相信,后来高兴一举将周军驱逐,宇文邕病故,独孤永业欣慰畅快之余也不禁感叹后生可畏。正因如此,独孤永业才不惜身份,亲自出门来迎接高兴。
“独孤将军谬赞,都是将士用命,军民一心,小子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值一提。”高兴笑的很真诚,也很谦逊。周军战败他功不可没,但付出最多的却是那些用命厮杀的将士,没有他们,高兴又如何取胜。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摄政王殿下有个好儿子,实在叫旁人羡煞啊!”独孤永业脸上笑容愈浓,重重地点头道:“外面冷,还请高将军入府叙话!请!”
高兴会意一笑道:“将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