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那扇小铁门前,马修用枪打烂了铁门上的锁,然后拉着许栩冲了出去,但就在此时,一股更剧烈的气浪的响声从背后冲击而来,一架着了火的庞然大物擦着他们的头顶飞掠而过,跌落在前方的空地上燃起熊熊大火,原来是他们身后的汽车被流弹给炸飞了。好不容易才跑到监听基地的范围,许栩已经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最要命的是月复部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她几乎站都站不稳,不好的预感冒上了心头,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担忧了,因为轰炸仍在继续。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许栩被马修牵着左拐右拐,他跑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无法看清身边的景物,只知道四处除了火光就是黑暗,还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待到她终于能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情报四处监听基地的地下工作室里。
“马修中尉?卡洛斯夫人?你们能安全抵达这里实在太好了,意大利空军的轰炸编队正在袭击我们。”艾琳少校正站在一排排闪着信号灯的接收机前,她的身旁坐了一圈带着耳机的监听人员,各种各样的电子杂音在有限的空间内回响着,还有不少人在穿梭走动,或记录或打电话或收发电报,每个人都神情严肃,整个房间就像个紧张忙碌的蜂巢
“敌机的通讯频道和坐标已经确认了吗?少校?”马修问道,也不管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已经被泥浆雨水浸得透湿,便快步走向艾琳和接收机。在空袭中,第一时间锁定敌军的攻击目标位置,能为地面部队以及空军作战部队提供最准确有力的防御还击指引,空战不仅仅是炮弹和战机的搏斗,还有敌我双方的电子信息较量。
一名监听人员忽然摘下耳机,扭头朝艾琳报告:“少校!刚刚截获敌机的下一个攻击坐标密语,已经破译出来,坐标是xxxxx,正是开罗的马阿迪居民区。”
“马上通知高炮团和战斗机中队!”艾琳命令道。
忽然,随着一声闷响,整个工作室的天花板都在颤抖,一束束的沙尘淅淅沥沥地漏了下来,电灯闪闪烁烁地几近熄灭,众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弯下了身体。“见鬼!该死的意大利人!”室内顿时响起了一片咒骂声。震动中,马修回头看向许栩,只见她煞白了一张脸,双眼惊恐地瞪大着,双手撑着桌子边缘摇摇晃晃地像是要站起来。
“别动,许栩!爆炸可能还会继续!”马修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马阿迪!他们要炸毁马阿迪!阿诺,依莲他们还在家里……不行,我得赶紧去通知他们!”许栩噏动着嘴唇,全身不停地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掐着马修的胳膊,忽然猛地推开他就朝门口跑去。
“回来,许栩!”马修跨过几步追上许栩,扯住她的衣服把她拽了回来。
“放开我!”许栩奋力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到了,只剩刚才监听员的那句:“攻击坐标——马阿迪居民区。”不住地在脑海中回旋激荡,如同铁锤般一下下地撞着她的太阳穴,震得她几乎两眼发黑。
“冷静下来!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敌人正在轰炸,你能跑得比轰炸机更快吗?!”马修箍紧了她的身体,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希望能唤醒她的理智。
许栩愣住了,冷汗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她近乎绝望地看着马修问:“那我该怎么办?”
“坐下来,我去打电话,通知阿诺他们马上逃到安全的地方躲避。”马修放开了许栩,冲向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刚想拨动转盘却被一只手给按住了。他抬起头,看到艾琳按着他的手神色凝重地说:“马修,不用拨了,刚才的那阵轰炸把电话线路切断了,不过我们的高炮团已经开始反击,战斗机联队的同僚们也起飞了,很快就能把敌机给截下来。”。然后她看向许栩道:“卡洛斯夫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耐心等待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们的战士正在全力战斗,等空袭一结束,我会马上派人护送你回去的。”,说完,艾琳转过身去继续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投入到声波的战斗里。
许栩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浑身一阵阵地发冷,连马修对她说话也听不清楚,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地转动着,只有自己是静止地,然后正慢慢下沉,沉入冰冷的深渊。痛楚中,她紧紧握住了脖子上的飞机项链,一遍遍地祈祷:“阿诺,依莲,妮娜,千万不要有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陷入昏厥的漩涡中。
待到空袭结束,许栩在马修的陪同下赶往家中时已经是深夜时分。雨还在继续下,消防车和警车的鸣叫声响彻了马阿迪的上空,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街头上挤满了人,混乱的群众,嚎啕大哭的孩子以及四处奔跑的警察。大家的目光随着一辆辆呼啸而去的消防车绝望地看着自己火光冲天的家园,然后捂住嘴唇发出低喊:“天呐,救救我们!”,被焰光映亮的瞳孔里载满了惊恐。
车子刚一停稳,许栩便从后座里冲了出来,浓烈的黑烟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可是面前的景象让她不得不瞪大眼睛,再也无法移动一步。整个马阿迪居民区都沦陷在烈火构成的怒海里,四处都是破败的建筑物和碎石砖瓦,甚至还有烤焦了的残肢断体,还没完全断气的人仍会从深埋的瓦砾中发出哀嚎,哭喊声伴随着冷雨一阵阵地刮过来,如同锋利的刀片割得人肝肠欲断。
许栩从最初的震惊中突然醒悟过来,她试图在一大片的废墟中找出她的家,但是很困难,因为这片街区已经完全被毁得面目全非,最后她好不容易才在半截残墙前看到了一小片被熏黑的门牌—XX街XX号。她呆呆地望着墙后的景象,她那栋美丽的,带宽敞露台的白色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冒着黑烟的砖石,仍未熄灭的火焰中,断掉的梁柱嶙峋地指向天空,就像尸体被剖开后□出的肋骨,在向这个残酷的世界作出最后的诅咒。
这时,一队消防人员正拉着长长的水管从许栩身边奔过,混乱中不知道谁绊了她一下,她跌倒在湿滑冰冷的地面,但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手指麻木地抓了抓,碰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别过眼,原来是准备送给妮娜的泰迪熊。小熊漂亮的女乃油色卷毛在泥浆中化作一团脏布,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仍在傻乎乎地对着她微笑,那么地无知而幸福刹那间,难以忍受的剧痛从她的月复部蔓延到四肢,直至每个毛孔,如同某些扎根在她身体深处的物质正在剥离,连同她生命的一部分慢慢地枯萎,消逝。
“许栩,许栩”
在黑暗彻底剥夺感知前,许栩看到了阿诺惊慌无措的脸。
编外话—1940年10月19日,意大利和英国在埃及边境的沙漠里开火,埃及政府因为其宗主国英国的关系,宣布和意大利断交,意大利出于报复,派空军炸毁了开罗的马阿迪居民区——
葬礼是在11月底进行的,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苍翠的树顶上有洁白的鸽群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万里无云的蓝天纯净而悠远,像极了照片中依莲那双包含笑意的眸子,轻轻地,柔柔地看着相片外的世界。
许栩放下一束鲜花和一袋杂锦巧克力,撩开帽檐上的黑纱能够看到墓碑上刻有金色的葡萄藤纹路,枝蔓勾连,葡萄累累欲坠,一如未干的眼泪和滴血。
“她生前总是跟我说等战争结束了,就和我,还有妮娜回一趟法国,好好地看看她家乡的葡萄园,喝一口家乡的葡萄酒。这个愿望我一直未能替她实现,只有在她走之后替她刻上这些葡萄藤了。”史丹利抱着妮娜坐在墓前的石阶上,一边说一边倒下杯中的葡萄酒,酒液流淌在雪白的大理石上,映在他的眼中,鲜红如血,更突显出他青黑的眼眶和胡子拉杂的脸庞。从前线赶回家里奔丧,他已经整整几天几夜未合过眼。
许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心脏像被只大手狠狠地攫住,感觉不到痛,只是麻木地抽搐着,喉咙堵得慌。“史丹利,别这样,妮娜还需要你的照料。”阿诺拍了拍史丹利的肩膀说,在这种时刻任何安慰之词都是矫情的,唯有责任才是舒缓伤痛的良药。
“是的,妮娜是依莲用命换回来的,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根梁柱和所有的碎石……”说到这里,史丹利一把扯住自己的额发,把脸埋在妮娜的颈窝里,肩膀不住地颤抖着,那种压抑的抽泣比嚎啕大哭看着更让人难受。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用手掌狠狠地抹了一下脸,看了看许栩和阿诺说:“你们也一样,别太难过了,我们还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许栩垂下睫毛,手下意识地模了模自己的月复部,那里依旧平坦紧致,皮肤下隐隐传来血液流动的触感,似乎和往日无异。但曾经,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存在过,尽管只有不到90天。两个多月的胎儿还不能感觉到胎动,即使昏迷之后在手术床上醒来,于麻药的作用下许栩也并未感到有多痛,不过,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再给多点时间,这枚小小的胚胎就能拥有柔软的躯体,灵活的双眼,可爱的脸蛋以及娇软的声音,甜甜地朝她喊:“妈妈”。可现在没有了,一切都随着她流出的那滩污血灰飞烟灭,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就如她现在的心底,痛到深处原来也是这般无声无息。
阿诺搂住了许栩的肩膀,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和他的怀抱一样沉重:“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不要太伤心……”。许栩回抱着阿诺,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脸上滴到自己的额头,染湿了她的睫毛,她收紧了手臂。还好那天阿诺因为路上堵车而晚了回家,才没遇上轰炸,但是依莲却没那么幸运
“对了,有件事得麻烦你们俩,我要回部队了,这段时期妮娜还得拜托你们照顾。”史丹利抱着妮娜站到了他们面前。
“这么快就要走了?你的丧假还没休完……”许栩扭过头吃惊地问,史丹利现在的状态绝对不适合马上重返战场。
“没时间了,韦维尔将军已经部署了周密的计划,西部沙漠军马上就要反攻意大利,重新夺回西迪巴拉尼(埃及境内一小镇,军事要塞)。这几个月来,我们西部沙漠军像兔子那样被意大利人追得东奔西躲,窝囊透顶,现在是报仇的时候了!我要替依莲向意大利人讨回这笔血债!”史丹利冷冷地说着,血丝从他的眼白上冒了出来,憔悴的脸上突然透出一丝古怪的光彩,如同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属于仇恨的力量。
“爸爸”一直蜷在史丹利怀中的小妮娜突然发出声女敕女敕的呼唤,然后伸出小手模着他的脸,慢慢地沿着脸颊往下,像要将他嘴角处那道深刻的纹路抚平,然后一直抚模到他的心里去。史丹利的面容松了下来,他抱紧妮娜,在她的脸蛋上深深地吻着,一遍又一遍,做着最后的道别。
许栩呆呆地看着史丹利和妮娜,“血债”二字在耳内嗡嗡作响,突然小月复处神经质地一抽,她一弯腰,眼泪落在了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虐,表拍我!**又出错了,刚刚更新竟然显示“作者可能删除文件,无法阅读”,崩溃!~~~~(>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