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些狼身上,是万花地形图?”裴元看着翎沧,沉吟。
“是,裴先生,这些药草放在哪里?”翎沧拾掇起晾晒好的药草问。
“那边,”裴元随手一指,“箜篌,你过来。”
“嗯?”趴在水边歇凉的箜篌一个迎风回浪倒翻回来。
“万花谷什么地方是你画的那样?”
“万花水道。”
“水道?”裴元诧异,万花的水道什么时候长成那副德行了?
“裴先生,他画的是什么?”翎沧放好药草回来,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两个图形。”裴元沉吟着,随手捡了根枝子在地上划拉几下,“就是这两个图形。”
翎沧过去看,皱着眉认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这是什么?”
地上的图形,左边是一个横加一个钩,右边是一个圈加一个……捺?看起来更像个斜线。
于是地面上,端端正正的两个图案就是这样子的——左边一个“J”右边一个“Q”。
“是聋哑村和落星湖的水道。”箜篌说。
“嗯?”裴元看了很久,才迟迟疑疑的说,“这么一说,有点像。”
“这两个图案,用得着把所有的狼都抓了吗?”。翎沧伸手在地上照着比划,顿时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JQJQJQ……
箜篌撇撇嘴,不作声。
“喂,我想了很久,就算你剃了狼毛,也不应该把狼吓成那样啊。”翎沧坐在桌边,箜篌低着头给他伤口上重又薄薄敷了一层伤药,用棉纸贴好。
“再换两次药,就好利索了。”箜篌给他披上衣服,自顾倒了杯茶。
从上午讨论完JQ以后,翎沧就一直在追问自己到底对狼做了什么。
“说说看。”随手给自己也倒了茶,翎沧用眼神催促箜篌。
“嘛,你就这么想听?”箜篌郁结。
“想。”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什么都摆在脸上,一目了然。
燕翎沧,你就不想想,箜篌要真是傻到七情上脸的话,他还能活到现在吗?花间游出谷,不是刺杀就是去捉些穷凶极恶的人回来,心思少一点的人都再见不到万花谷的凌云梯。
“……好嘛好嘛,真是,你真是将军么?”箜篌没好气的噙着杯子一仰头,连茶叶带茶水一块吞了。
看的翎沧脸上笑意更重。
“我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杯子轻巧的从齿缝落进掌心,箜篌左手拇指一压杯口,另四指在杯底一弹,细白瓷的茶杯就轻轻巧巧跳在拇指背上滴溜溜连打了三个滚,然后又在指尖的弹动中轻盈的转进右手,在五个指尖上跳舞一样的翻转了一回,转了两个花才回到了桌面。
翎沧几乎看傻了。
“花间游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双手。”箜篌将双手平平伸开,修长。
翎沧看见他十根手指的各个关节上,都留着细小的伤痕,心里一动,竟然就伸手握住面前玉白的指头。
“这是为了救我弄得?”拇指轻轻在伤痕上抚过。
许久没听到回答,抬头竟然看见箜篌颊上一抹红晕,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那个……那个,我给你说我那时候的事……花海。”箜篌讷讷不成语。
“没落伤?”记得裴元说他指骨裂开。
“……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如果手指有一点问题,那个杯子就会跌得粉碎。”箜篌刚才那几下是为了测试自己手指恢复的程度。三天里,他已经打碎了十几个茶杯,到此刻,总算是恢复到应有的状态了。
略僵硬的从翎沧手里抽回自己的爪子,箜篌食指指尖压住桌上茶杯一扣一弹,杯子又跟有生命一样在他双手指尖舞蹈一样翻滚了一圈,翻着花回到了桌面上。这一次,是在箜篌十指前后各打了上下两个转,又在指缝间8字回环的滚过一圈,箜篌微笑:
“这是杯舞,最灵巧的指头才能玩出来的花巧。”
言语间,不无得意。
翎沧好奇的伸手压扣住自己茶杯,一扣一弹,然后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眼睁睁看着杯子叽里咕噜的摔了出去。
箜篌笑着截住了堪堪落地的杯子,手指灵巧的一转,那杯子就好端端飞回了桌上。
“若是这么简单就让你学去,你让我们这些花间弟子如何自处?”
“也不见得就有多难。”翎沧不服气。
“那,我们玩个简单的。”箜篌笑,忽然单手一拍桌子,借这一拍的势头,斜斜的自窗口倒射出去,须臾又翻了回来,双手手心各拢着一只黄雀。
这人真的是初时那个被自己一掌挥到墙角的病秧子?!燕翎沧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这样的身手,就算是皇宫大内只怕也是跟走自家后院一样吧。
“这个给你。”小小的雀儿被放进翎沧手心,惊慌的扑着翅膀,差点飞了。
“不要抓,看看谁让它在手上停的时间长。”箜篌把另一只黄雀放在自己指尖,松开。
于是箜篌指尖便多了一只不停的扑着翅膀却无论如何都飞不走的小鸟。
“我认输。”翎沧伸手放了掌心里的黄雀,他能看出箜篌的指尖一直在微微的弹动卸去鸟儿起飞的力道,却无论如何做不到像他一样精准的判断出鸟爪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蹬踏。
箜篌眯了凤眼对他一笑,指尖上的黄雀扑棱棱从窗子逃出去。
“这是基本功。”箜篌说。
金色的阳光从他睫毛滑落,勾魂摄魄。
等到燕翎沧知道花海的狼都遭遇了什么以后,特意带了几大块牛肉去花海安慰了一下狼们受伤的心灵,虽然狼多肉少,可也聊胜于无是不?
在燕翎沧抽风式的旁敲侧击里,箜篌终于从了,别别扭扭的把他在花海里那点事倒了个底朝天。
当年箜篌懵懵懂懂一头撞进万花谷的时候,差点从凌云梯上折下去,要不是旁的师兄拉了一把,万花的冤魂估计就又多了一个。
即使这样,箜篌也被玩了个半死,看张白纸都被人指着鼻子捏哈哈哈的狂笑一通说,你已经中了什么什么独门剧毒,不想死就怎么怎么怎么。
虽然觉得那人明显失心疯吧,但箜篌也不敢跟自己小命过不去,跑的跟狗儿一样扑倒在大师兄的靴子尖前面喊救命啊,大侠。结果被师兄一脚踹进落星湖自己给自己解毒,那情况不是一般的窝火。
所以后来刀,铲,桃三选一的时候,箜篌气哼哼的一把抓起那把刀,还顺便试试快不快。他那时候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满脑子幻想自己站在万花门口暴吼一声:小爷今天不要钱!要命!
然后逢人便砍,遇兽便剁。
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大师兄状似无意的露了一手飞针,箜篌就盯着桌子上那惟妙惟肖的一只针插画风格的猴子冷汗直冒,然后一抬头再看见裴元嘴角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那点雄心壮志就全耗在花间游上了。
这也算是裴元引导有方。
活活就把一立志打家劫舍的小贼教成了个花间。
于是后来听到让他去花海试胆,他夹着地图卷了包袱就跑进去了。
跟狼在一起都比跟师兄在一起好。
这是箜篌那时候的真实想法。
那时候的狼还不怕他,进花海试炼的,都是新入谷的菜鸟花,聚众而上没准还能占到便宜。
所以箜篌一进去,晴狼夜狼们就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眼冒绿光口里流涎的。
谁知道箜篌纯是跑进来撒气的,二话没说就把围上来的狼们揍了个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这小子损啊,专门往狼尾巴下边的子孙根上踹。
从此以后花海里狼的数量锐减,跟箜篌绝对不是没有关系的,据说那一年,花海里80%的母狼都有了百合的倾向,造孽哦。
然后狼们才发现,这次来的万花跟别的弟子都不一样,别的试炼弟子撑死就是在外围转转,够数就走。少部分深入的都被狼拿去换了口味。而这小子,一路见狼踹狼见花拔花,踹完了来不及跑的狼都被他捆了四爪勒了嘴巴拎着尾巴倒吊在树上,哭都哭不出声,一只只都眼泪逆流成河了。
到了夜里,就地起一堆火,随手拽一只狼下来洗剥干净架在火堆上做烤全狼,要不裴元怎么说他连狼都啃了呢。
狼们本以为他吃够数了就会走……狼都可怜到打算牺牲小部分狼的生命,换取大部分狼幸福的地步了。
没想到这个煞星在某天晚上吃饱了抹抹嘴之后,竟然突发奇想要进行艺术创作!
我们再次重申,箜篌他是星弈,不是丹青……他师父是棋圣,不是画圣……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是俗话没说,丫隔得是整座喜马拉雅山!
头几只狼,基本果了。
箜篌画画不怎么着,画地形图水道图明显也不怎么着,但是刮毛剃毛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好。
毕竟吃了好几天狼了,练也练出来。
狼们看着自己前几天还威风凛凛的同伴,一个时辰不到就光溜的比刚生下来还干净,顿时齐刷刷来了个眼泪逆流成河的加强版——眼泪逆流成黄河入海口……(作者差点没顺手写成黄河大合唱……)
这狼长毛的速度明显没有箜篌剃毛的速度快,仅仅一宿,头天晚上齐刷刷挂着的狼就变成一排干干净净的无毛兽。箜篌很无奈,围着狼前后转了几圈,感慨:
“怎么才这么点大一张皮,几下就没毛了。”
于是……花海的狼在实际意义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没狼就去抓,抓住就捆捆好倒挂起来剃毛,饿了就随便揪下来一只失败品洗剥了去烤……
好在箜篌这个画画的功力也是进步神速的,勤学苦练的结果就是,当花海的狼还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终于不会失手把狼剃成白条狼了。
于是后边再被抓回来的狼身上就被他用各种风格各种手法歪七扭八的剃满了JQ,没错,他不是一只狼剃一个图案,而是儿童涂鸦式的满处乱剃。偶尔剃反了就是QJ……
等到他后来剃毛剃的炉火纯青以后,丫又突发奇想打算尝试一下雕刻。
于是最后被抓到的几只狼,不但满身是猥琐至极的JQ,QJ,连牙和爪子尖都在受灾范围之内……
要不怎么总有几只狼吃东西都咬不露齿呢,一张嘴满嘴牙上不是JQ就是QJ谁受得了啊。
狼也有自尊心的好么。
就在狼们遭受着身心双方面惨无狼道的摧残,同时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直要把眼泪流成传说中的太平洋的时候,裴元带着一众黑衣万花以救世主之姿翩然降临——至少对狼来说是这样的。
虽然救世主们在看见一大片眼泪汪汪的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都统一面部抽搐了几息的时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在狼们泪眼模糊的视线里神一样的光辉。
他们竟然给自己松绑,放了!那个领头的竟然还敢拎着那个煞星的后脖领一路拖走!!!
拖走了拖走了拖走了!!!!狼们再次喜极而泣,就差没高唱送瘟神了。
不过据说当天晚上,花海里的狼嚎此起彼伏,吵得裴元一宿没睡着觉,连三星望月都深受其害。
而且还有节有拍,高低错落,俨然暗含音律。
第二天苏雨鸾特意从仙迹岩跑去花海打算给狼们进行一下音乐启蒙教育,却在看见花海狼群惨状之后回去哭了三天,林白轩直接把箜篌拎过来打了一顿。
理由是——毫无悲悯之心,枉为万花门人。